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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蛇踪现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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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烈眼眸略转深邃,「你只需知道,他是为国为朕牺牲。」
她哀求道:「事件还有挽救的馀地,他不需要牺牲。」
「你只要记住,杀死他的是可恨的逆贼。」
元烈的断然拒绝激起她心底的怒火,出口喊道:「你也是帮凶!」
元烈扬起下巴,语气强硬地命令道:「秦太医累了,快带她回去休息。」
秦怀霜无视赵欢的眼色,一意孤行地道:「一个内侍的性命,就如此低贱如泥?为了完成你的计谋,还有多少人需要牺牲?」
赵欢见秦怀霜毫无收敛之色,出言阻止道:「大胆,秦太医你快退下!」
元烈眸中闪过一道如刀锋般尖锐的亮光,「你只需要知道,朕杀的人,远比你救的人多。」
秦怀霜感觉怒气倾泻而出,从遇到元烈的那天起,积累的情绪全然爆发,咬牙道:「我真是瞎了眼才会救你。」
赵欢震惊地睁大双眼,深怕她就此命丧当场,大呼道:「来人!」
数名侍卫走进房内,强行拉走秦怀霜。
元烈语音如冰,下令道:「由今天起秦太医禁闭房中,没朕的旨意,不得擅出。」
秦怀霜怒瞪元烈,眼中满是草菅人命的指控。
她一被押走,元烈马上冲到剑架之前,挥刀把附近的木几斩成两段。
赵欢低头站在角落,任由元烈宣泄怒火。
元烈收剑回鞘,似是平復了心情,脸上回復冷静,「跟踪的黑衣人,是何身份?」
「黑衣人隐藏得极好,只在远方观察,从未靠近。」
「还有多少天?」
「五六天后,玄武轻骑便能返回京城。」
「也是他们动手的最佳时机,严密监察黑衣人的一举一动,有消息随时向朕汇报。」
「遵旨。」
一
一天一夜过去,秦怀霜依旧粒米不进。
房门被推开,她面对牆壁,淡淡地回道:「拿走吧。」
她没听见吱嘎的关门声,反倒传来啪的一声,是食盘搁在木几上的声音。
「我说了我不吃。」
「吃。」
她惊讶地回头,迎面看见一个刚毅俊美,眉目深沉的脸庞。
秦怀霜别过脸,垂目不语。
「朕知道林阳的阿姊身在何处。」
她猛地抬眸,「她在哪?」
他回以乾脆的命令,「吃。」
秦怀霜不情不愿地望向食盘,盘上种类繁多、卖相精緻的菜品以金漆食器盛载,不是平日的简单饭菜。
她拿起象牙筷子,随意往小碗挟起配菜塞进口中,便将双筷快速搁下。
「吃。」元烈低沉的嗓音丝毫不变。
两对倔强的眸子凝视对方良久,秦怀霜始败下阵来,将整盘御膳狼吞虎嚥。
她仰头喝下最后一道汤品,重重放下筷子,「陛下现在满意了吗?」
元烈冷傲的脸容依旧,沉声道:「像你这样滥情的人,命不长久。」
「微臣在宫中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没有财势,本来就活不长久。」她将视线凝注在元烈身上,反问道:「但这不正正是陛下召我进宫的原因吗?」
「你只需要对朕忠诚。」
「我只对我的病人忠诚。」
「你现在是朕的太医。」
「微臣是陛下的太医,也是病人的大夫。」
元烈不屑地道:「傲孤遥给你灌了甚麽迷药,让你说出这些可笑的豪言壮语。」
她清澈的目光望向窗外,以一种夏虫怎可语冰的语气道:「师父只是重新提醒我,为何为医。」
「你为何为医?」原来她遇上傲孤遥之前已经是大夫,元烈眸色转深,更是好奇。
「为势所迫。」
「为何势所迫?」她不为名、不为利,却执意走上一条奉献自我的艰辛之路,看似清冷淡然的脸孔下,实则藏着一副热心肠。
秦怀霜受够他的试探,反问:「林内侍的阿姊身在何处?」
「朕有的是时间等你开口,林阳可没有。」口气像一个掷下千金的贵客,不允许红伶歌者退场。
秦怀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最平静无波、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说道:「微臣学医,是为了患有喘症的家弟,少时家贫,请不起村外的大夫,我跪求人人避而不及的巫医为他治病,就算代价是为她做牛做马也在所不惜,巫医见我顺服,还可堪用,便传了一些医术给我。」她仰头抬眸,「对我这个穷苦村医,陛下还有甚麽想知道的?」
元烈凝视她貌似坦然的目光,看出隐藏其中的情绪,「因为你救不回他的性命,所以不轻言放弃每一条人命?」
秦怀霜一怔,缓缓垂目,她目中的悲怨还是出卖了她,「曾经,只要能治好阿弟的病,我奉献一切也在所不惜,但他终究选择离我而去,」痛彻心扉的伤痛深深刺进她心头,良久后才轻轻溢出一句,「微臣没有陛下想像中那麽伟大,我从没有救济世人的宏愿,我只是在每一位病人眼中,看到亲弟的影子。」
「在诬陷你的人眼中,背叛你的人眼中,伤害你的人眼中,也能看到你阿弟的影子吗?」元烈冷不防杀出一句。
秦怀霜与元烈凝目对视,沉默半响,方道:「微臣选择看见受苦的病躯,而不是扭曲的灵魂,况且,师父教导,心存怨恨者,欲谋私利者,只顾自身利弊者,不可为医,师父的教诲,微臣断不敢忘。」
元烈黑眸微凝,不知是感慨还是嘲讽地叹道:「果真是傲孤遥的好徒弟。」
「陛下已经听过微臣卑微的故事,请你告诉我林内侍阿姊的下落。」她追问道,目中的坚持丝毫不减。
「她卖身为婢后不到一年,不堪虐打投井自尽。」他语气毫无起伏,彷彿只是在诉说一个不能再平常的故事。
秦怀霜抿紧嘴唇,眼中透出一股悲凉,「每一个人都是孤身来到世上,却不应同样孤身离去,请陛下允我陪他最后一程。」
元烈凝视她殷切的目光,没有回答,只是站起来向门外的内侍道:「禁足解除。」
元烈一走,她马上奔至林内侍房中。
林内侍高热至神智不清,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轻声唤道:「阿姊,你来了。」
秦怀霜心中一酸,强颜笑道:「我来了,阿姊在。」
林内侍挣扎着坐起身,瘦弱的病躯靠在她肩上,低语道:「阿姊,你还记得我们一起放纸鸢的时候吗?」
「记得。」
「你是放纸鸢的高手,我从来都没有你放得高,放得远,我还怨你不让我。」
「阿姊应该让你的。」
「有一天,你把我的名字写在纸鸢上,放到空中之后弄断鸢线,你笑着对我说,现在我比她飞得更远更高,可以飞越大海,飞越沙漠,在这世上自由翱翔。」
她默默聆听,将三指搭在林内侍手腕。
「当时我不懂,但我现在懂了,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过大海、沙漠,但我相信你的纸鸢已经替我走遍万里,由此至终,只有你最懂我。」
她感觉指下的脉象越来越弱,生命的迹象随着他说的每一句话逐渐消逝。
「无论你在那,你的纸鸢也一直在天上照看我,阿姊,我们再一起放纸鸢好吗?」
「好。」她哽咽道。
林内侍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渐渐合上眼睛,声音微弱得难以听见,「谢谢你,秦太医。」然后停止了呼吸。
秦怀霜抱着林内侍,失声痛哭,多年之前,她也是这样抱着阿弟的尸首,流下愧疚的眼泪。
第一刀的伤口,疼痛无比,补在伤口的第二刀,才叫痛不欲生。
元烈站在房外倾听,直至赵欢匆匆赶来。
他回到御书房,遣退内侍,紧闭殿门,锐利的目光射向赵欢,等候最终的答案。
赵欢眼中溢满惶惑不安之色,「禀陛下,玄武轻骑在京郊遭蒙面黑衣人杀害,黑衣人掠走仙人花,逃往城中,密使一路追踪,发现??」他眉心扭成一团,「发现他们逃回镇远军营。」
元烈震惊地凝视赵欢,他的话如同一波大浪,狠狠地打在他身上。
跟随父皇南迁的鲜卑八大贵族,每姓均有一支私兵,经历三十年的兼併攻伐,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于氏的镇远军。
军员大多来自剽悍的北境六镇,尽是万裡挑一,身经百战的勇武汉子。
每一位镇远军兵,都是于镇远精心训练的鲜卑勇士。
一道夹杂不解与痛心的神色纠结在元烈眉头,从于太后选择他为太子的那一刻,于家一直是背后支持他的势力,是于家,保住他太子之位,是于家,发兵铲除弑父篡位的京兆王元鸿,助他登上帝位。
从先帝时,他们一起经历的朝堂风雨,喋血战事还沥沥在目,儘管他与于镇远在许多问题上政见不合,争论不休,但他从没怀疑过于镇远不离不弃的忠诚。
于镇远不可能勾结往日的敌人背叛他。
他不可以背叛他。
元烈下意识地抚向右腹,脸容一时狰狞,一时哀痛。
他设局以人命换来的答案,只有更多的疑问。
「赵欢。」思付良久之后,他开口道:「准备朝服,明早上朝。」
赵欢担忧地凝视这位他从小服侍的主子,多年来伴他一路走来,最是清楚元烈此刻的挣扎心情,此事有太多疑点,必须逐一查清。
元烈神色阴沉,远远望向棋盘。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