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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蛇踪现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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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元烈身穿朝服,毫无预警地走进太极殿,吓得一众大臣纷纷伏地跪拜,前一刻还口沫横飞,后一刻即静若寒蝉。
元烈正坐,命众卿平身,他扫视一双双疑惑的眼睛,解释道:「朕自宴中误喝毒酒,致使血脉逆流,故需静养半月,所幸秦太医医术高明,朕已无大碍,这段期间,众卿紧守岗位,尽职尽责,朕心甚慰。」
郑道群提衣轻拭眼角,「自陛下病后,老臣每天斋戒祈福,只求陛下龙体康復,昭仪更是以泪洗面,终日忧心,现在得知陛下无恙,臣愿折寿十年,以还神恩。」
元烈目光放柔,「郑尙书令有心,朕得空时会去看望昭仪。」
「谢陛下。」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
众臣见状,唯恐落后人前,慰问之词如雪片飘来,有人感恩流涕,有人歌颂上天,顿时一片奉承之声。
于镇远不发一言,一直重复一套动作,他先高举双手,将头埋进手中,再把两手交叠置于胸前,嘴上唸唸有词。
他在朝堂上施以敬谢天神的鲜卑拜礼,一脸真诚的欣慰。
自父皇下旨改汉制,癈旧礼以来,于镇远向来克制,已有多年未见他施行鲜卑拜礼,遑论是在朝堂之中,他明知此举背后的重罚,还是不加思索地做了。
不知何来的一股感动渗进元烈心中。
一反满殿的哭哭啼啼,穆云严正道:「为陛下分忧,乃臣等本份,微臣一刻不忘陛下安危,誓要找出下毒逆贼,严惩不贷。」
「穆侍中无需担忧,朕查出毒贡酒乃西凉降臣所献,已派出玄武军将主谋孙图就地格杀。」元烈道,眼角馀光一直没有离开于镇远。
无论汉臣或鲜卑臣子,无不痛骂凉人忘恩负义,争论如何处罚不愿归顺的凉州刁民。
在一片咒骂声中,清河王嬉皮笑脸地道:「陛下身体壮健,勇武无双,怎会被区区伤病击倒,依臣弟看,陛下应该举办一个盛大的宴会,庆祝邪气尽去,龙体康復。」
元烈泛起一抹笑意,「这个提议甚好,朕卧床日久,很久没有舒展筋骨,就依清河王的意思,举办一次皇家围猎,与众卿同乐。」
众臣见他心情大好,纷纷贊同。
「筹办围猎之事,就有劳清河弟了。」
清河王笑眯眯道:「此事就包在臣弟身上。」
广平王暗暗打个呵欠,冷眼瞧看满脸得意的清河王,不知他又想借此捞多少油水。
三
当秦怀霜看见内侍打开式乾殿厚重的殿门,便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内侍乘夜色运走林内侍的尸体,她也在夜色的掩护下回到长屋。
院中绿叶泛黄枯萎,落叶堆叠在地上,积成厚厚的一片,树上的枝条只有数片顽强的小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愿飘零。
她顺着水声望去,心屏正在井边打水,两手提着沉重的木桶。
秦心屏瞄到院中静立的人影,噗通一声放下水桶,冲向阿姊。
「阿姊你终于回来了!」
秦怀霜用力抱紧心屏,靠她身上暖呼呼的热流驱散寒意,驱走脑海中长埋黄土的冰冷尸骨。
「阿姊你瘦了,是不是照顾那个魏皇太辛苦,没有吃好,没有睡好?阿姊你总是这样,衣不解带地照顾病人,也不好好照顾自己,那个式乾殿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秦心屏唠叨了好一阵子,秦怀霜不禁失笑,天底下恐怕只有她这位可爱的阿妹,会说出这样的评语。
全天下最金碧辉煌的式乾殿,确实不是人待的地方。
她回以浅笑:「我连御膳也尝过,吃得可好了。」
心屏皱起眉头,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你明天还要回去照顾那个小气鬼吗?」
秦怀霜握着阿妹双手,「魏皇已经痊癒,我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再回式乾殿,可以好好陪你。」
「你的手怎麽这样冷?」她惊叫,磨擦怀霜双掌,「快回屋子裡,别受凉了。」
秦心屏一手拉着她进屋,秦怀霜抬头一看,屋樑上多了两排同心结,大红绵带随风飘动,鲜豔夺目。
「这是?」
「这是李大哥的心意,」秦心屏甜丝丝地笑道:「每一个都是他亲手编的,一天一个,十五天来从无间断。」
秦怀霜伸手轻抚绳结,柔滑的质感顺着指尖传进心裡,凡经过他的巧手,不论是粗岩还是轻绢,都带着奇异的魔力,可以抚平她的哀伤。
握着绳结的一端,彷彿就能来到他面前,看见他温润的笑容。
一道看不见的同心结,早已繫在她心中。
「我们一齐来编一个同心结作回礼好吗?」她提议道。
「好啊,我还没有编过这样的花结呢。」
秦怀霜笑道:「来,阿姊教你。」
屋外静寂无声,寒露加重,屋内笑语晏晏,暖意满室。
四
初冬的早上,秦怀霜一回到太医署,便受到一众太医的质问,她一直三缄其口,不论他们如何旁敲侧击,就是不透露隻言片语。
成医正的身影一出现在院中,太医们瞬即四散。
秦怀霜问候道:「成医正早。」
成医正慈和地笑,不急着要她回书库整理书卷,盛意拳拳地邀请道:「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秦怀霜好奇地随他来到后院一处隐密的角落,成医正将堆放的乾草移走,露出一个半埋在泥中的褐色小陶缸。
成医正打开密封的盖子,一股甘甜的芳香立即飘散空中,让人忍不住闭眼深深吸了一口醇香,秦怀霜还未看见缸中之物,便已猜到是西凉特产酒枣。
成医正递给她一颗饱满红润的酒枣,她接过来一口咬下,顿觉香脆可口,舌尖尽是令人怀念的味道,是师父酿製的味道。
「这些酒枣是依我凉州好友传授的方法酿製,你看我这味道,还正宗吗?」
她再咬了一口,甜香中尝出思念的苦意,师父平时不喜下厨,反倒对酿酒枣兴致勃勃,医馆裡总留有一小罐,让怕食苦药的小孩食上一颗,就不会哭闹,「成医正定是得这名好友的真传,在凉州也恐怕没有几个师傅,能製出这麽正宗的味道。」
成医正笑道:「我怎麽会比得上当地的师傅,只是閒来有空,做一些给初入宫的小习医们,他们爱吃。」
「在这个时节,凉州家家户户都会製作糖渍小吃,用来祝贺节庆,想不到,在这裡也能尝到凉州的味道。」
「来,多吃一点。」成医正眼角上扬,笑道:「回去时把这缸酒枣带给心屏,一看就知道她是嗜甜的女孩。」
成医正嘴裡虽没说甚麽,但每颗酒枣,都载满他的关怀。
「心屏最爱偷食的甜食就是酒枣了。」
他们围着枣缸,品尝着一颗又一颗的酒枣,分享着心屏的馋嘴故事,成医正酿枣的点滴,一早上的时光,一眨眼便飞快地过去了。
午后,秦怀霜接到高正安的约见。
她走进怡杏馆,耳边传来亲切的呼唤。
「秦太医。」
榻上除了高正安,还有她进魏宫以来,再未相见的李勋。
他退下戎装,身穿绯红朝服,头戴冠冕,文臣般儒雅,亦不失武将的英气,俊雅的脸容挂着微笑。
秦怀霜双唇微张,碍于高正安,连忙先行礼道:「下官向李将军问安。」
「在太医署一切可好?」
「谢将军关心,下官一切安好,太医署众人对下官十分照顾,关爱有加。」
李勋怀疑地望向高正安,后者堆满一脸噁心的笑容,贊许地微微点头,「秦太医客气了,我身为太医令,照顾后辈是应该的,应该的。」
李勋语气转冷,「这就好,我原先还担心,太医署中会有人轻视来自凉州的人。」
高正安嚥下一口唾沫,「怎??怎会,只要下官还任职太医令一天,都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李将军大可放心。」他连忙转换话题,「对了,秦太医还不知道吧,李将军作为魏凉之战的大功臣,拜四品建忠将军,还不快些向大人恭贺。」
秦怀霜真诚地为李勋感到高兴,「下官恭贺将军荣升之喜。」
李勋温和地笑道:「秦太医有礼,承蒙陛下器重,得以担当如斯重任,实在诚惶诚恐。」
高正安见两人仍是旧识,识趣地说:「对了,下官想起还有公务在身,要先行处理,不打扰李将军与秦太医相聚。」
待他离开,李勋站起来,走到秦怀霜跟前说:「想去殿外散散步吗?」
秦怀霜展颜笑道:「求之不得。」伸手引向门边,「将军请。」
他们沿太医署围牆,一直走到华林园中,离开署中窥视的目光。
一轮枯黄的叶片随风飘动,落在秦怀霜一头乌黑油亮的秀髪上。
李勋摘去她头上落叶,温言道:「若受委屈,别往心裡藏,必定要告诉我,好吗?」
面对他关怀的视线,秦怀霜苦笑道:「相比式乾殿,太医署又算得了甚麽。」
在式乾殿发生的一切皆是禁忌,李勋深知不能多问,只能怜惜地凝视她,不管她在人前装得多麽坚强,他看见的,是她背后的脆弱无助,每想至此,都让他心疼不已,发热的掌心忍不住想靠近她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