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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步之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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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学期的星期五没有晚课,贺凡选了文理学部的公选,王新月去约会了,寝室里只剩下我和沈雨嘉两个人。
我正收拾东西打算去体育馆进行羽毛球队的训练,队里的队服被我洗了,这几天总是阴天,所以一直没有晾干,我不得不翻出当年在计算机院的队服,是套白色的上衣和黑色的短裙,我本不想穿裙子的,因为我的个子很高,这条裙子总是显得有点短,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选择,所以也只能将就一下。
要出门时我看了一眼沈雨嘉,她还一个人窝在床上刷手机,看着像是整晚都不打算从床上下来的样子,不由得纳闷地问道:“你不去看音乐会了吗?”
江城大学每学期都会举办几场音乐会,规模有大有小,那些小型的音乐会可能只有少数圈内关注的人才知道,比如因为某个人的原因从没错过一场的沈雨嘉。
“唉,这不是没人陪我去吗,我上周就和四班的王萌约好了,可是今天有个学长约她去梅操看电影,她马上就弃我于不顾,还问我要不要一起,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我去当那电灯泡干嘛?这帮见色忘义的家伙,哼。”沈雨嘉撒娇般地抱怨起来,我知道她是故意用开玩笑的语气来掩饰心里的失落。每年的新生音乐会都是比较重要的大型演出,她为了这件事准备了很久,前天还特意去买了件白色的小礼服准备盛装出席。有人陪着还好,毕竟凭着这学期她和赵译磊尴尬的关系,她就算再心怀孤勇也确实没有脸面自己一个人上赶着自讨没趣。
大一那次夜聊后不久,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天晚上,徐凯带着一群男生跑到楼下来喊楼,不过我知道那个人是徐凯倒不是因为他们那天喊得很大声,而是当这种喊声持续了很久,久到贺凡终于忍不住想出去对这种扰民的行为骂街的时候,和她一起跑出去的是满脸娇羞的周雯姝。
好在贺凡运动没什么天赋,跑到门口时慢了一步,没来得及骂出口,这才勉强保住了她平时对外冷酷寡言的形象,只是被迫当了一回观众。
作为这场表白的亲眼见证者,贺凡在掉了一地鸡皮疙瘩后本着不能她一个人受苦的原则又添油加醋地向我们还原了那个场景,末了又补了一句“周雯姝还是有两把刷子啊,这开学才多久就泡到了我们这届的校草。”
原本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毕竟不是一个班的同学,顶多算是点头之交,可是不久之后,赵译磊和沈雨嘉这两个自从表白事件之后便更加形同陌路的人竟不知不觉地多了一丝若即若离的暧昧,我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当初的拒绝并不是一句托词,赵译磊那时真的有喜欢的人,就是刚刚脱单不久的周雯姝。
剧情瞬间就变得复杂起来,从一个简单的一见钟情一下子拓展成了四角恋,不过对于我们来说,最厉害的还是当初贺凡的真知灼见。
“你这也太神了吧!”王新月不由得感叹道。
“怎么了?”贺凡没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我当初只说了周雯姝和赵译磊是高中同学,你就猜他们俩是一对,结果证明他们俩还真有一腿!”
“呵,我这双眼看透太多。”贺凡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接着调转方向将我和王新月扫射了一遍。
这段时间,沈雨嘉不在寝室似乎成了一种常态,几乎每天都见不到人,也神秘兮兮地不向我们透露她的行踪,不过大家都猜得到八成是和赵译磊有关。
“你还看透什么了?”被扫射到的王新月有些好笑地问道。
“emmmmm,我觉得周雯姝那个女生绝对不是什么善茬,最好赵译磊拎得清,要不然他们两个都得被她玩死。”
“你说赵译磊和徐凯吗?”
贺凡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赵译磊和沈雨嘉,不过你这么一说也算徐凯一个吧。”
“为什么呀?”王新月有些不解,作为一个部门的同学,周雯姝有时会跑来我们寝室给她送一些部门的礼物或小零食,她们两个还算有些交情,“她看起来挺好相处的呀,就是那种比较邻家的女孩,而且我听说追她的男生还挺多的。”
“对啊,这样的女生本来就受男生欢迎。长相邻家,没有攻击性,性格呢,又很会逢源,所以就很容易亲近,举个反例,你看夏诺长得漂亮吧,但是太漂亮了,一般的男生都不会主动靠近,再加上平时很少说话,看着又冷冰冰的,所以这不,现在还单着呢嘛,而且一点桃色绯闻都没有。”
我没想到自己躺着还中枪,便忍不住打趣道:“我发现你不谈恋爱,分析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那当然了,我这知识储备量可是相当丰富了。”
“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好吗?”王新月也跟着吐槽起来,“你什么时候也谈个恋爱让我们见识一下。”
“没兴趣。”贺凡小声嘟囔了一下,我们便也不继续揪着她了,原本只是日常的闲聊,聊得也都是些和我们关系不大的人,我们都没怎么在意,可后来,当沈雨嘉一次又一次地因为周雯姝被赵译磊放鸽子,越来越深陷这段“三角恋”的泥潭之后,贺凡在我们寝室就彻底封神了。
就比如,现在。
沈雨嘉正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显得有些小只,我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轻易心软地说出那句“我陪你去吧”,倒不是因为什么无所谓的羽毛球训练,只是音乐会这种场合于我而言有着更深的意义,带着很多我不想再触碰的回忆。
我也是后来才体会到,当所有的美好终将离你远去,那曾让你甘之如饴的一切也会变得如此蚀人心骨。
原来,最痛苦的竟然是曾经拥有。
洛川曾是校交响乐团的小提琴首席,我们交往的那段时间,我经常去看他的演出。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的人,可能是从小对这方面的培养实在少得可怜,但洛川每次都会兴致勃勃地拉着我去看,用他的话说:“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连你老公的表演都不去!”他说这话时难得地露出几分撒娇的样子,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每次都让我怀疑初见时那个笼罩在灯光下优雅的王子是不是一段幻觉。
我和洛川也曾是同班同学,不过我也是开学很久之后才注意到这一点的,我们那年男女分开军训,再加上同班的女生寝室都挨着,所以班里的女生即使不认识也能混个脸熟,但是男生就不一样了,虽然也曾有过几次集体的班级活动,但我还是分不清谁是谁。洛川那段时间有很多乐团的事情要忙,很少出席班里的活动,所以印象里,我似乎从未见过他。他的个性十分低调,可能是因为家世优渥,所以习惯了和别人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虽然不像言茗那样帅到站在人群里就会自然而然地引起关注,但斯文内敛的气质给人非常可靠的感觉,这种气质与长相无关,尽管他其实很耐看。
他是个低调的性子,我是个不怎么在意周遭的人,总之种种原因加在一起,使得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班级里有这样一个人。
在能搜寻到的所有记忆里,校级新生晚会那天是我见到他的第一面。
校级的新生晚会与院里那种自嗨型的小型晚会不同,学校的交响乐团、民乐团、舞蹈团、合唱团等各种出色的文艺团体都会带来表演,而我们上学的那一年,正赶上学校的一百二十周年校庆,演出的水平和规模就更高了,各院的各个班级都自发地由班长组织去梅操观看。
梅操是文理学部的一个露天小操场,前后左右被鉴湖、李达花园、情人坡和奥场包围,顺着情人坡所在的树林向上坡走,就是学校最著名的樱顶和樱花大道,操场的正前方是一个大型的演出台,学校里很多重要的典礼和文艺演出都在这里进行,操场看起来不大,演出台近前面是一小块水泥操场,操场靠后的位置是一排排逐级而上的台阶,台阶的坡度很缓,延伸而上与后面的小山融为一体,上面嵌着可供坐下的椅板,各层椅板的颜色不同,看上去颇为鲜艳。
我们院被安排在讲台前稍稍偏右的位置,每个人拿着小板凳整齐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座位离得很近,使得整个操场看上去人山人海的,虽然这不算是一个强制的活动,但我敢打赌至少半数以上的新生都来了。这个位置虽然看不太清演员,但也不算离得太远,我向来不太喜欢参加这种活动,或许是从小到大经常看到苏玉在学校的各种文艺活动上表演,我对这种晚会有一点排斥和反感,这点倒是与别的无关,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苏玉那副爱出风头的样子。但那时我给自己的大学生活定了一个小目标,希望自己能够尽量地融入集体,至少不要再像中学时那样孤僻,所以虽然班里对参与这个活动没有什么强制性的要求,我还是跟着一起来了。
台上的灯光变换着各种色彩,我却专注于周围的环境,那是我第二次来到文理学部,第一次是新生的开学典礼,也是在梅操。因为在下午,阳光又很刺眼,我们从信息学部走过来,在教五草坪旁排了很长时间的队才等到进场。文理学部的环境比较复杂,丛林遮盖着山丘,每一条小道似乎都通往各种不知名的地方,带着点曲径通幽的神秘感。学校里也有很多现代化的教学楼,与之相邻的却是一栋栋载满历史的建筑,初见时这种新旧交替的画风有点诡异,熟悉了倒是别有一番味道。我跟着队伍慢慢向前挪,贪婪地观摩着一栋栋爬满藤蔓的破旧的老教学楼,似乎每一栋都能用斑驳的痕迹诉说一段波澜壮阔的故事,它们经历了怎样的战乱、又经历了怎样的重建,承载了怎样的思想,洒下过怎样的热血,传出过多少朗朗的读书声,留下过多少丰功伟绩,没有人知道,但似乎也从未有人忘记。
后来听洛川提起,那天一直站在我旁边的男生就是他,他说他看着我若有所思地盯着墙上的爬山虎,想问我那有什么好看的,但见我虽然站在那,魂儿却不知道飘到哪儿的样子,倒是有点反差的可爱,就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一向寡言,也不怎么关注学习之外的事情,更何况可视范围内全是穿着迷彩服的新生,很难分清谁是谁,不过他那么一说,倒也是有可能的。
江城夏日的夜晚虽然也很闷热,但比起白天还是舒适很多,人的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这种愉悦的心情也让我多了些探寻的雅致,不同于之前的一走一过,我开始细细地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操场周围有很多的绿树,古老而粗壮,伸展的树枝遮挡着角落的天空。天色已完全变暗,城市的夜空看不到多少星星,但也显得颇为浩渺,我听着舞台之外的来自大自然的声音,即使音响里传来各种“乱七八糟”的音乐,也能透过这些,听到铺陈在下面的熟悉的蝉鸣。
我的思绪飘向很远的地方,正想象着一场秘密的森林音乐会,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台上的音乐牵引到了另一片天地,那声音不再喧闹,像是一片宁静的海洋,温柔地冲刷着下面的礁石,但很快,接踵而至的鼓声奏响了激昂的战歌,我仿佛听到了海浪裹挟着暴风雨,气势汹汹地翻涌而来,台上的乐手正全情投入地加入这场战斗,并以某种昂扬的姿态作着英勇的斗争,气势渐渐恢弘,战事也在不断扩大,不停地有人淹没在大海里,但是更多的人正前仆后继地向前冲锋。听觉的刺激同样给其他感官带来强烈的画面感,我正沉浸其中,却听见旁边的女生在激动地尖叫:“《加勒比海盗》!”
“中间那个是咱们班的洛川吗?!”
“好像是诶!”
“太牛逼了吧!大一就是首席!”
我顺着她们议论的方向看向舞台,但辨别不出她们说的人在哪里,台上的音乐像潮水一样倾泻下来,指挥旁坐着一圈人,全都专注而投入,化身为桑迪亚哥,勇猛而有力地拉动着琴弦,与暴风雨作着英勇的斗争,渐渐地,我完全被引入这场海洋之战,终于,凯旋的号角在海边响起,大海重归平静,天边吹响了胜利的乐章,这乐章在层层推进下直至高潮,在顶点处,上扬的音调戛然而止,下面掌声雷动,我也跟着鼓起掌来。
这就是交响乐吗?好像和我之前接触过的所有节目都不太一样。
接下来的一首就很熟悉了,是《哈利波特》系列的《海德威变奏曲》,台上的灯光更暗了,后面的大屏幕出现了各种电影里的魔法元素,霍格沃茨城堡出现在黑暗中,就是《魔法石》里新生坐船入学时那经典的一幕。我在心里感叹:用这种方式欢迎新生入学倒是挺有意思的。不同于刚刚民乐团演奏中国古典乐时的温婉和肃穆,周围的气氛一下子被调动了起来,那一刻,我也跟着兴奋起来,激动的心情自然而然地引出美好的期盼:也许,我的大学生活会很不错。
两曲过后,台上亮起了所有灯光,指挥向台下鞠躬致意,鼓掌的时候,灯光又暗了下去,接着有一束光照亮了舞台靠前的中央,舞台上只剩下了三个人,看样子下一曲应该是一个钢琴、大提琴和小提琴的三重奏,我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她们口中的洛川,毕竟三个人中,只有他是站着的,虽然模糊得只剩下一个发光的身影。
我仔细地端详着,此时的他被笼罩在那束柔和的灯光中,整个人显得有些缥缈而神圣,他举止优雅,先是向台下鞠了一躬,接着将小提琴架到肩膀上开始了演奏,我依稀能看到黑暗中,他们身后的交响乐团还在按序离场,工作人员在搬刚才的座椅。但他罔若未闻,投入地拉动着琴弦,音调听起来颇为华丽,但又处处透着遗憾,好像一直在追求着什么,迂回辗转,但终是错过。
曲子推向高潮的时候,我哭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言茗,想起了他那个决绝而凛冽的背影,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落寞?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他,即使在和苏玉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他也依旧是一副坚定淡然的模样。会和我有关吗?这样想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可若是于我无关,他又为什么会在那天出现在校门口,只为了问我一句“为什么”?
剪不断、理还乱。
舞台已经谢幕,我却匆匆收起板凳一个人离开了。我不可能让别人看到我流泪的样子,事实证明这种融入集体的努力对我来讲终究还是太过别扭。一个人是很累,很孤单,可长年累月,我似乎也习惯了这种孤单。
洛川后来向我抱怨过,他以为那一天我也会来,所以特意留下来和大家拍了照片吃了饭,没想到找了半天发现我并不在里面,我却从未对此解释过什么,我曾下定决心啊,要把关于言茗的回忆埋葬在青春的角落里,如果不能彻底忘记,至少也不会再主动提起。
倒是洛川,或许是为了弥补那一天的遗憾,后来成为我男朋友的他执拗地拉着我看了他的每一场表演,其实他不知道,那一天我不仅去了,更在不知不觉间让那个拉着小提琴的大男孩像那首《一步之遥》一样留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