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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见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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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姐!你被老师点名了!”尽管我早从走廊含混的闲聊里听出了室友回来的声音,还是被此刻突然出现在床边毛茸茸的脑袋吓了一跳。
江城大学是四人寝室,并列两排的上床下桌式格局,再往里走是拉门隔开的独立的阳台和卫生间。我的床位在进门左手边靠近阳台的位置,而且我喜欢挂上床帘给自己画出一个私密的空间,结果就是,这一跳达到了更加事半功倍的效果。
我稳了稳心神,看了看沈雨嘉那用床帘围起来的傻乎乎的脑袋和她那恶作剧得逞还故作无辜的圆溜溜的双眼,无奈地揉了揉她乖顺的头发,她像是一只得到主人奖赏的博美一样,兴高采烈地从我上床的梯子上蹦了下去,开始滔滔不绝地讲她憋了半天的故事。
“你不是第一节下课的时候溜了吗,结果你猜怎么着,第二节课刚开始没多久老师就点你名让你回答问题!我说你也真够倒霉的,就翘过这么一次课还被抓了个正着。然后我就想着浑水摸鱼帮你答了嘛,反正他也没见过你,结果我刚站起来还没开口......”
“就被老师打断了。”邻铺的王新月迫不及待地在旁边补充到:“话说学姐,你不会和言老师认识吧,他好帅啊!”
“啊?”我不确定言茗是否还记得我,不过从她们混乱的表述中也实在猜不透她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便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当时对着沈雨嘉打量了半天,说了句......”王新月故弄玄虚地顿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接着说道:“‘你是夏诺?’,那语气.....有点意味深长,而且他还笑了一下!就是啊啊啊啊!就是那种小说里的冰山男主绷不住扯了一下嘴角的那种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的那种笑容,你懂吗?他笑起来真的超好看!和他平常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你怕不是什么狗血小说看多了吧!”对面的贺凡正吃着从食堂打回来的饭,听到这里,也忍不住放下筷子吐槽了一句:“照我看,他应该是听说了夏美女的鼎鼎大名,想看看真人长什么样,结果看到沈雨嘉,我猜那表情应该是想说:就这?”
话音未落,立马遭到了沈雨嘉的强烈反驳:“干嘛?谁还不是个小可爱了?”
我听着她们逐渐热络的吵闹声,也跟着笑了起来,因为言茗的出现和那个关于洛川的梦而搅乱的心情渐渐变得不再那么沉重,不过我也有点好奇言茗此举到底何意,于是开口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吓傻了呀,大气都没敢出,不过他也没叫我继续回答问题,看了我两眼就让我坐下了,就....莫名其妙的。不过学姐你今天为什么翘课啊?你可是天打雷劈都坚持上课的,今天这是咋了?”
“没什么,有点头痛。”
沈雨嘉有些不相信,不过她看了看我书桌上的电脑屏幕,没再继续问为什么。
我想我一心情不好就爱敲代码的习惯她们三个应该都心照不宣。
有些事是不需要解释的,就像沈雨嘉会没来由地在那本《秘密花园》上涂色,或者贺凡那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十二怒汉》,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窥探的边界和独特的排解方式,或许最好的尊重就是不去过问。
“话说沈雨嘉,你和赵译磊到底什么情况啊,我们这学期能吃到你的脱单饭吗?”王新月看到沈雨嘉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突然八卦起来。
“应该......不能吧。”沈雨嘉丧气地答道,原本飞扬的情绪瞬间蒙了一层灰尘。
“啊?上学期你们俩不是走的挺近的吗?我还和谭晨说要不两个寝室一起吃算了。”谭晨是王新月的男朋友,也是赵译磊的室友。
“我.....也不是很清楚。”沈雨嘉小心翼翼地看了贺凡一眼,见她正全神贯注地戴着耳机一边看剧一边吃饭,这才稍微放大了音量,对着我们说道:“我假期给他发微信,他都不怎么回,要么就是第二天才回一句抱歉昨天没看到,要么就干脆什么也不说,直接把我晾在那,这样三两次之后,我也不想发什么了。你们帮我参谋参谋,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呀?”
我瞬间就看懂了她瞟向贺凡的眼神,如果贺凡此时听到,一定会说:“什么什么状况?他不喜欢你呗,你能不能争口气离他远点!”
明明心里装着答案却死活不愿承认,找遍理由为这段迟迟无法成型的感情开脱,这大概就是爱情讨人厌的一面,它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愚蠢和懦弱。
沈雨嘉原本不是这样唯唯诺诺的人。
她和赵译磊也有一段美丽的开始,至少从她的视角来看是这样的。
大一的新生班会少了一人,听说是暑假和高中同学打球时不小心崴到了脚,不方便参加军训,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只知道有一个还在养伤的同班同学,叫赵译磊。
“偏偏开学的前几天把脚扭伤,这人也真够倒霉的。”沈雨嘉曾这样满不在乎地幸灾乐祸过。
“不过听说他篮球打得不错,会不会是个帅哥?”王新月对爱运动的男生有着天然的好感。
“你听谁说的?”贺凡问道。
“我们部的周雯姝,三班的一个女生,长得挺邻家的,性格也很温柔,赵译磊是她的高中同学。”王新月刚入学就加入了院学生会的体育部。
“然后考到一个大学的一个专业,这也太有缘分了吧。他们不会是一对吧?”贺凡快速地从听到的信息里抓住了重点。
“应该不是吧,那天我们去操场给部长过生日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她说她是单身。”王新月回复道,片刻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恍然大悟地补充道:“而且,我觉得她这话就是说给徐凯听的!”
“徐凯?是男生方阵第一排最右边的那个人吗?”沈雨嘉跟着聊了起来。
“对啊,帅吧,也是我们体育部的,咱们这届的校草,新生篮球赛还带院队打了第一名!”
“我不知道,我对爱运动的男孩子没什么感觉,我比较喜欢那种有艺术气质的男生。”沈雨嘉接着说。
那时的她们都是刚从高中毕业的小女孩,聊得最多的就是谁谁谁长得帅,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之类的话题,她们也因此很快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而我因为早已过了那个年龄外加性格有些孤僻,大多数时候只是默默地听着,不发表什么评论。刚开始她们在我面前还会比较拘谨,不过慢慢地发现我只是单纯的话少,并没有什么前辈的架子,也就逐渐放开了。
军训过后就是中秋,那一年的中秋又连着国庆,当我们终于过完所有假期回到班级上第一节高数课的时候,突然听到沈雨嘉魂不守舍地在寝室宣称:“我今天见到了我未来的老公。”
而她口中的老公,就是赵译磊。
赵译磊和我们所有人想象中的样子都不一样,尽管我对这个人没有任何想象,但在军训期间的很多个夜晚,我听着她们三个躺在床上聊天,一个健康有型、热爱运动的阳光大男孩的形象不知不觉地被套在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同学身上。
可实际上,如果说沈雨嘉是明媚的太阳,赵译磊更像是一抹温柔的月光。他的个子中等偏上,白皙清瘦,带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很斯文,有一双很好看的骨节分明的手。所以尽管他拄着拐杖狼狈地进行了他大学的第一次亮相,他还是瞬间就击中了沈雨嘉那颗不谙世事的少女心,即便当时,她连他是学校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都不知道。
“这就是你表白的原因?”又一次夜聊中,贺凡难以置信地问道。
“对啊,我喜欢他当然要让他知道!”
“哇,女中豪杰!”王新月发自内心地赞叹道:“那他是怎么回的?”
“嗯......他说,你是谁,我认识你吗?”沈雨嘉语气平淡,甚至带着几分促狭地复述了赵译磊的原话,好像自己不是当事人一样,可我们三个却或多或少地,都有点替她感到尴尬。
于我而言,更多的是困惑。
那节高数课不是我见到赵译磊的第一面,院新生晚会那天我是去了的,我不记得当初自己为什么会去这种场合,只记得那天我找到了一个特别隐秘的角落在那里静静地感受了一下周围的喧嚣和热闹,当时站在我身旁的就是赵译磊。之所以能猜到是他,是因为他当时正拄着拐杖,这给我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而若说那个夜晚有什么让人难忘的人或节目,我想,应该只能是沈雨嘉和她的单人舞了。
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女孩,大方、自信、活力满满,在一群初出茅庐、都有些扭扭捏捏的孩子里面显得特别耀眼,虽然跳的是一支有点搞笑的舞,但还是能看出舞技的娴熟。
沈雨嘉其实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子,初见时,她骨子里的自信和坦荡就那样明晃晃地照着我的眼,让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斯人若彩虹,遇见方知有”。
所以我不懂,在看过那样光芒万丈的沈雨嘉后,赵译磊为什么会问出那句:“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莫名地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王新月在一旁接着问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沈雨嘉却像是等这句话等了许久,迫不及待地回到:“我说,虽然我们现在还不熟,但是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觉得你将来会是我老公。怎么样?浪漫吧!”
不得不说,她真是风一样的奇女子,每句话都像平地一声雷一样在我们的心里不断爆炸,寝室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连一向随和的王新月都不知道该接些什么。
“然后呢?”这差不多是开学以来我在寝室说的第一句话,不得不说,在最开始的无关紧要之后,我竟然真香地被这个故事吸引了,这三个字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在沉默的气氛中脱口而出。
四周更安静了,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异常清晰,这种感觉是如此得熟悉和压抑,让我想起了高中住宿时每次走进宿舍,原本热火朝天的氛围都会迅速降温,或者无数次,我在那个不足5平米的屋子里都像个被隐形的透明人。一种遥远的憋闷情绪渐渐在心里蔓延,就在我尴尬地想假装睡着来掩盖自己的无措时,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各种笑声。
“学姐!我就知道你一直在偷听我们讲话!”沈雨嘉在被隔壁女生敲墙警告之后尽量压低音量但还是笑得木板床跟着咯咯直响。
我却因着这句话在她们看不见的黑暗中不受控制地扬了扬嘴角,心里莫名地在这番吵闹中升起了一种我并不熟悉的感觉,暖洋洋的,像冬日里焐热双手的暖气片。
“然后,他说,你很好,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婉拒别人的常用手段。
“谁呀?”王新月不死心地问道。
“我不知道。”
“好吧,不过也正常,男生应该都不太喜欢和别人说这些事。”王新月还是尽力地打着圆场。但其实当时还不算很熟的我们三个都没有说出口的是,喜欢的人不一定为真,这张好人卡可半点没掺假。
“啊?是吗?我不知道哇,反正我也没问。”沈雨嘉似乎一点都没搞清状况。
“你就不好奇吗?”贺凡的语气带了点吃惊。
“我为什么要好奇,既然不是我那是谁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倒是洒脱,所以......就完事了?”贺凡问。
“啊,对呀,后来就没说什么了。”
“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他啊。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难过。”这下就连王新月都困惑了,忍不住问了句大实话。
“我是啊,那人家不喜欢我我又有什么办法?你们不知道,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像被雷劈了一样,脑袋里就两个字:老公!我觉得他可能上辈子就是我老公,要不那种感觉怎么会那么真实呢?”沈雨嘉说得言之凿凿,仿佛真的曾经窥探过什么天机。
“我看你就是见色起意吧!”贺凡吐槽道。
“我没有,我对天发誓真的不是!那个徐凯不比他帅的吗,可我也没喜欢他啊!就是感觉!感觉你懂吗!”
“我不懂。”贺凡坦诚地说道。
“噗,话说贺凡,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这个人直女得可怕,你应该从来都没谈过恋爱吧!”王新月问道。
“对啊。”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沈雨嘉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贺凡身上。
“没有。”贺凡斩钉截铁地答道。
“我不相信,你长这么大就从来没对谁心动过?”
这回贺凡没有马上否认,立马被沈雨嘉和王新月嗅出了端倪,开始催促着她讲一讲她欲言又止的故事。
“其实也没什么,就高中有一阵儿,语文老师让我们每个人轮流在上课前讲一个自己崇拜的偶像。”
“嗯,然后呢?”
“男生基本上都是讲各种球星啊,打篮球的,踢足球的,女生大多数讲的都是那些歌手和演员,讲他们多么多么努力,多么多么励志,最后收获了成功的故事。我不知道,我也没仔细听,一般这段时间,我们都在下面做数学题。但是那天,轮到他讲的时候......”
“嗯?”
“他讲的是邓稼先。”贺凡稍微停顿了一下,说:“我之前只知道他是历史课本上的‘两弹元勋’,你们知道的,就是课本上有一个照片,那是我对邓稼先全部的印象了,反正我们理科生也不怎么看文科的课本。他也没讲什么激动人心的成功学故事,只是简简单单地把邓稼先这一生做过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他为了研究原子弹,一直瞒着家人的那些事,还有就是他的妻子,许鹿希,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一个人照顾着孩子和老人,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琐事。但那天我却没在下面做题,而是认认真真地听他讲了邓稼先的所有生平,在讲到他临终的事迹时,他提起一件事,就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为了能缓解疼痛,坐在橡皮圈上坚持着把他一生积攒的知识都写了下来,写完的时候,他把这份资料交给了许鹿希,对她说:‘希希,这比你的生命还重要’。我同学在讲到这一段的时候沉默了一下,那一刻,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有一块地方突然就变得很柔软。”
“没了?”
“没了。”
“切,这算什么呀!”
“不过他一定学习很好吧。”
“嗯,他后来去了清华,学了他梦想的物理专业。”
他们玩笑着略过了这个话题,我却突然想起之前看过的邓稼先的一个纪录片,当时年迈的许鹿希也接受了采访,在提到这一段的时候她顿了一下,没有多余的表情,只简简单单地点了下头,说了两个字:“我懂。”
我想,在那一刻,许先生的内心也一定是柔软的。
我反而觉得,这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相爱相知、相濡以沫。记录片最后讲到,邓稼先先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请求警卫员带他去一次天安门,当时,他望着街上的车水马龙,问了句:“30年后,人们会记住我们吗?”。
我想此时此刻,那句留白的问题有了答案:有人记得,更有人以他为榜样,潜心在科学的道路上。
“该你了,学姐!话说你男朋友真的好帅呀!”
“我?男朋友?”突然被拉回现实的我有一点懵,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洛川,却马上反应过来:连我都快2年没见过他了,她们又怎么会见过?
“对呀对呀!”沈雨嘉也跟着附和到,“哇,那个身姿跟我们教官似的,他也是军人吧!”
“他......”我突然意识到了她们指的是谁,解释道“是军校的学生,不过......”我纠结了下该怎么解释我和许玏之间的关系,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不过他是我弟弟。”
“姐!”她们三个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个字的时候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王新月还顺势把寝室的群名改成了“夏诺和她的弟妹们”。
我们又聊了一些别的话题,不一会儿便各自睡去,我听着周围逐渐均匀的呼吸声,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安稳。
就这样也挺好,和一群可爱的女孩子住在一起,学着自己梦想的专业,挺好的。
就当我整理好思绪也打算入睡的时候,贺凡轻轻地叫了我一声:“夏诺,你醒着吗?”
“嗯”我的话不多,偶尔说一两句,语气干巴巴的,显得有些冰冷,于是我调整了一下语调,接着问到:“怎么了?”
“你认识苏茗玉吗?就那个三线的女演员。应该和你是一个地方的吧。”
苏茗玉,苏玉。
我的困意瞬间消散了,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我以为自己已经跋山涉水地逃到了遥不可及的地方后,又轻而易举地将我拽回了那个我不愿回想的过去,我张了张口,声音却变得艰涩起来:“听说过,但不认识。”
其实我是认识的,甚至可以说,再认识不过,从各种意义上讲,她都曾是我人生的一场噩梦。苏茗玉只是她的艺名,我猜这个“茗”字的由来,八成与言茗有关系。
“我今天看到新闻,标题上写着‘苏茗玉称母亲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好奇这有啥好写的,就点进去看了,结果肺都要气炸了,她妈利用职权贪污了几个亿,直接导致500多名员工下岗的时候没有任何保障和生活来源,新闻里说这些家庭里好多都妻离子散的,甚至有的人没过去那个坎儿,直接自杀了。她竟然还有脸说她妈是英雄?!幸亏现在是法治社会,要不然就这种人,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贺凡似乎已经代入进去了,越来越气愤,我的脑子却在她说话的当口嗡嗡直响,不断地叫嚣着想让她停下来,别再说了,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半天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可能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情绪有些激动,不好意思地叹了口气,问到:“你睡了吗?”
“没。”我挣扎了半响才算找回自己的声音,用尽全力保持着最后的一丝理智。
“抱歉,我就是一看到这种事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想和别人说一说,唉,这也是为什么我妈说什么也不让我去学法律的原因,她说就我这种又爱冲动,又爱打抱不平的性子,当律师容易吃亏。”
“没什么,别多想了,睡吧。”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好像有另一个我在机械地回答着问题,而真实的那个我早已深陷噩梦的泥淖里。
贺凡很快进入了梦乡,可那一晚的我却在恐惧的黑暗里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