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有猜》23℃

1、魔法时钟

　　我曾经试着去描述那一天的心情，那一天，当我睁开双眼正好对上言茗投来的目光时，那感觉，就像是什么魔法时钟随意地拨乱了它的指针。
　　我们之间，那早已写完结局的故事，似乎在那一刻又开启了新的一篇。
　　言茗曾是我日记里的主人公，虽然从上高中的那一天起，我不再写任何关于他的事情，但这个名字几乎承载了我中学时代所有的喜怒哀乐。
　　哦，对了，那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名字其实是秦茗轩，这也是为什么我没能从课程表的任课教师名字里预见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偶遇。
　　我叫夏诺，江城大学临床医学院的大二学生，不过今年已经23岁了。2年前我从本校计算机学院退学重新准备高考，一年后我又回到了这里的医学院。不过鉴于医学部和信息学部的距离，也算是彻底换了个新环境。
　　至于为什么退学，那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九月的江城依然艳阳高照，午后炙热的阳光总是晒得人昏昏沉沉的。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刚吃过午饭就跑去教室占座，那是中间第一排最左侧靠近讲台的位置，也是离老师最近的位置。上大学后，几乎每一堂课，我都会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开始可能是因为坐在后面实在听不懂一些老师的方言，后来慢慢地也就成了一个习惯。
　　距离午后的课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教室里没有人，但零星地已经有了些占座的本子，我坐在专属位置上，打算预习一下下午上课的内容，却被渐浓的困意模糊了视线。挣扎了许久后，终是放弃无谓的抵抗，挑了一个不那么难受的角度将头靠在手肘上打起了盹。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我不算是个称职的学生，比如这么多年，我依旧没有练就趴在桌上秒睡的功力，迷迷糊糊中总是觉得脖子还是哪里说不出的别扭，半梦半醒间偶尔还能听到周围的响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过道旁座椅搬动的声音吵醒，开始打起精神准备上课，老师正全情投入地解释一个算法，我懵懵懂懂地听着，却莫名地被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包围起来，我在心里迅速地理顺了黑板上有向图的逻辑，轻松得让我感到诧异，因为记忆里这是一个不怎么好理解的知识点，正疑惑着，突然察觉到了过道旁刚坐下的那个人的目光在听课之余隐隐约约地落到了我的身上，我知道他是谁，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像是约好了一样每节课都坐在过道的两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余光也开始留意到了他若有若无的视线。我正沉浸在这种朦胧的氛围里，却冷不丁被突然冒出的念头浇了盆冷水:我和洛川不是两年前就分手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我想侧过头好好看看他，可是下一秒，面前的电梯门突然开了，洛川先走了出去，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场景越来越混乱，我却在混乱中看到了几个格外清晰的碎片，比如洛川生气的眼神，比如逐渐关闭的电梯门外他愤然离去的背影，再比如那句：“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铃------------”学校的上课铃总是这么刺耳，势在必得地要驱赶所有游离的梦境。
　　惊醒的那一刻，我的心剧烈地起伏着，好像刚刚一直潜在水底，如今才真正浮出水面吸入氧气，就在我不动声色地等待剧烈的心跳慢慢被无边的孤寂取代时，更加魔幻的事情发生了，抬头的瞬间，我竟然看到了同样在看着我的言茗。我彻底呆在了那里，真实的梦境和魔幻的现实不断在头脑中交替，一时竟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梦境。
　　因为比起刚才的场景，眼前的景象，更像是一场梦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我曾经的同班同学，也是我情窦初开时的暗恋。但是高中毕业之后，我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任何消息，他就那样意料之中地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像是每一段无疾而终的单恋该有的结局。我只知道他当年成绩名列前茅，考上了北大医学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渐渐地被我尘封在了遥远的记忆里，伴着那本不知道堆在哪里的日记，而现在，他突然从天而降，巧合得像是在演什么狗血偶像剧。
　　更巧合的是，我对他最后的回忆，也定格在了一个背影里。不同于洛川的置气，那是个我猜不透的背影，像是一个谜题，却被我有意地一同埋在了那段尘封的岁月里。
　　放榜的那一天，我没有去看，或许是因为我终于可以和痛苦的一切说再见了，也或许是我厌倦了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听说那里有山有水，是个美丽的地方。”饶是我再怎么擅长故作轻松，装得多了，也是会累的。
　　我在一个雨后的夜晚，回到了校门口，当时的人们渐渐失去了看榜的热情，周围没有人，树叶上积攒了一些雨滴，夏末的冷雨带来了初秋凛冽的凉意。不是什么美好的天气，不过很适合我，都带着点萧瑟清冷的气息。更重要的是，那天是言茗的生日，而我习惯了用属于他的日子给自己增添一点隐秘的仪式感。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我静静地看着榜首的名字和旁边的江城大学，在这个不怎么美丽的天气里，默默地在心里给这里的一切画上了句点。陌生的城市，全新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可以抹去这里所有的曾经。
　　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原因，我没有像其他状元那样选择清北，不是因为什么有山有水，只是因为想逃离，想逃离到有很多同学选择的城市都不愿意去。三年前我带着无比的期待恨不得马上考来这里，三年后，我却只想快点逃离，离得越远越好。
　　那个场景如今还像一根刺一样，扎在我原本就已千疮百孔的心口上。高中开学的第一天，言茗牵着苏玉的手从我面前路过，眼底写着的是我幻想了无数次的温柔。还没等我从这场噩梦中缓过劲来，许玏又毫无防备地闯进了我的世界，轻而易举地用残酷的真相将我小心翼翼经营了那么多年的保护层撕得粉碎。
　　短短三年，与我而言，似乎有一生那么漫长。
　　或者说，我的生活从来都是如此漫长，只有初中的零散片段，美好的像是偷来的时光。可能确实是偷来的，毕竟后来我又连本带利地还了回去。
　　我渐渐地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心中翻涌起很多复杂的情绪。
　　“为什么是江城大学？”突然的询问把我抽回了现实，接着就是无奈，没想到特意选了没有人来的日子还是没能逃过这个问题。
　　我准备好了烂熟于心的说辞正打算开口，却在转身的瞬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言茗，昏黄的路灯照着他有些苍白的面容，他的嗓音沙哑异常，盖住了他原本的音色，执拗的目光打断了我所有的思绪，那句“有山有水”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我们就这样对望着，又一次没来由地对望着，看似心照不宣，心下却一片茫然。不同的是上一次的他鼻青脸肿却神采飞扬，而这一次，他那张干净而清秀的脸上却挂满了憔悴和沧桑。
　　我突然觉得好委屈，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我好想走过去扑进他的怀里，抱着看起来也没那么体面的他说一句：“我真的好累，我一个人真的好累。”亦或者拔出那根血粼粼的刺放肆地质问他：“为什么是苏玉？为什么偏偏是苏玉？”
　　原来心里装着一个人太久了，竟然会让人产生一种可以依靠和无理取闹的错觉。
　　可归根结底，我们不过是两个没怎么说过话的普通同学，甚至在大多数人的眼中，从我踏入高中的那一刻起，高一的年级第一夏诺和高二校草秦茗轩就从来都是两条毫不相干的平行线。
　　“因为京城有很多我不想面对的人。”那些我并不怎么认识，但似乎每一个都知晓我的那些往事的普通同学，还有那个让我唱了六年爱恨纠葛独角戏却还是放不下的你。
　　我终究还是想对他说说心里话，哪怕他不知道，在我心里，他一直都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他。
　　但我最终也没有等到他接下来的一句“为什么？”，那股倾诉的冲动也在他良久的沉默中慢慢冷却，直至消失殆尽。
　　言茗呆呆地站了很久，直视我的目光同冷冽的空气一起带来阵阵战栗，就当我忍不住想开口再说点什么时，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决绝的背影像冰冷的雨滴一样带着让人瑟缩的寒气。
　　你看，故事之所以能进行下去，不过是因为提前写好了剧本，工具人不时抛出各种能推进男女主感情线的问题，实在不行，还有各种离谱的巧合助攻。
　　而现实确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连一句脱口而出的“为什么”都不屑于问，即便那简单的三个字能引出我所有深埋于心的秘密。
　　我后来无数次地在梦里回到这一天，梦里他问了那句为什么，甚至有时候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这样在路灯下静静地站着，我却在那些亦真亦假的梦里把当年没能说出口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这就是我和他的故事，青涩的少年，心酸的暗恋和莫名其妙的终点，至少在今天以前，我以为那段青涩的暗恋早已落幕，而我们也的确再没见过面。
　　可是现在......
　　言茗本来只是一扫而过地看着讲台下的同学，可当我抬起头对上他的双眼时，却清晰地看到他远眺的目光又重新地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尽管他已经不叫秦茗轩，尽管我从面前的这个人身上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熟悉感。
　　原来他竟是这个样子的，我呆呆地看着他，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张曾在我的脑海里描摹了无数次，却又和那个镌刻在记忆的形象近乎截然相反的脸上：他的眼角上扬，严肃时显得有些倨傲和冷漠，明明还是当年那副不谙世事的少年模样，却平添了几分我并不熟悉的深沉，高挺的鼻梁和微闭的双唇更加深了这种疏离感。都说薄唇的男人最寡情，言茗的嘴唇其实并不算很薄，却带着些天然寡情的弧度，连带着他整个人也散发着那种会引人飞蛾扑火的危险气息。
　　一种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靠近的气息。
　　我真的爱过他吗？这种扑面而来的陌生感让我一时有些恍惚，时间像一把刷子，在原本浓墨重彩的画卷上扫来扫去，只残留些虚虚实实的光影照着那些真真假假的记忆。
　　那些你曾以为一辈子都会铭记于心的爱慕不知不觉地只剩下些浅淡的底色，那些想说而不曾说出口的话也不知从何时起不再出现在梦里。
　　所以，也会有那么一天，我不会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砸烂那扇紧闭的电梯门，也会有那么一天，梦里的我不再跌坐在电梯里对着洛川渐渐远去的背影无能为力地哭泣。
　　对吧？
　　人总是会成长的，只不过有的人成长的快了些，有的人则一直徘徊在那个象牙塔湾。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终于明白那些“只要逃离了让我悲伤的一切就能得到一个幸福的结局”的念头有多可笑，真正应该躲开的是那个让你无处可逃的东西，人们通常称之为命运。
　　我为什么总是想和它抗争呢？明明每一次都一败涂地，却总想着能不能有那么一次，哪怕只有那么一次，命运是站在我这边的。
　　五年了，我终于学会不再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甲乙丙丁而放弃那个我真正在乎的人，所以我又回到了这里，却还是听到了洛川出国的消息。
　　我还记得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我是笑着的，就真的下意识地笑了出来。命运果然从没让我失望过，一次又一次地教会我什么是失去，什么是错过。
　　可言茗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呢？我看了看他近在咫尺的身影，完全没有办法把精力集中在他讲的内容上，思绪又开始皱成一团，在心脏上画出一条条让人烦躁的痕迹，我讨厌这种趋于失控的感觉，所以第一节下课铃一响，就收拾东西离开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