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过西风》辉夜君

4、母亲

　　门内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与门外奢华的复古式装潢不一样，门内是一片灰暗。室内东西很少，只有一张床垫和几床被子零散地堆在一起，四周的墙上和地板都贴满软垫，这是为了防止柳玉莹毒瘾发作时自残，能接触到的东西都是软的，被子、衣服也是难以撕破的材料。
　　柳玉莹就坐在床垫上，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遮住了脸，听见人进来了，她才慢慢抬起头，枯槁的脸上挂上一副笑来。
　　“我说过，只和我儿子一个人谈。”柳玉莹的面容如同骷髅，笑得诡异渗人，虽然头发干枯蓬乱，面黄肌瘦，但眼睛却很亮，里面流淌着不明的神色。
　　秦越沉默了一瞬，随后看向林西时。
　　林西时又笑了笑：“我没问题。”
　　很快，秦越和侍从出去，关上了门，屋里只留下林西时两人。
　　柳玉莹站起来，走向林西时。多年没见，柳玉莹变化很大，她现在已经骨瘦如柴，浑身伤痕累累，看上去和当初那个永远把自己打扮得华丽性感的女人相去甚远。
　　但林西时很清楚这个女人骨子里还是那样，毫无变化。就比如说现在，柳玉莹仍旧拿曾经那种看宠物的眼神看林西时，如同打量商品一般地评头论足：“几年不见，你倒是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怪不得人家要买你。”
　　“谁要买我？”林西时回忆起一年前的“礼物”事件，咬牙问。
　　柳玉莹满不在乎：“我哪知道，不是刚才那个男的吗？”
　　林西时不希望她提到秦越，不由地恼火起来：“不是他！”
　　“嗤。”柳玉莹显然不信，“你和他没点关系他对你这么好？你运气倒是挺好，遇到这么个——”
　　“你见我到底想说什么？”林西时第一次打断了柳玉莹的话，很快又有点后悔，他不该发火的，要是柳玉莹不愿意说了，秦先生那边要的消息怎么办？
　　好在柳玉莹没把林西时的火气放在眼里，她一向如此。
　　柳玉莹很平静地坐回垫子上：“没什么，就是想聊聊你那个爹。”
　　林西时默了，柳玉莹从来都没和他提过生父的事，他也没想过要问。柳玉莹曾经是个妓女，妓女有个父不详的孩子不是什么新鲜事，所以没人在意过。
　　但柳玉莹显然显然很清楚，她只是不说，留到今天才特地把人叫来放下这一个雷，林西时不信她只是想拉着自己回忆往事。
　　“你知道滨城那个搞新型船舶的华林公司吧。”柳玉莹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华林的老总林子杰曾经可是我的老主顾。”
　　林西时只觉得耳里嗡嗡作响，林氏企业的劲头在滨城不亚于秦家，某种程度上林子杰的名号比秦越还要响亮，原因是林子杰并非滨城人，他来自外省，一个外地人却能在滨城这种地方势力强盛的城市站住脚，还能有这么大事业，在滨城可以算得上一个传奇了。
　　但二十几年前林氏也刚刚起步，林子杰才娶了滨城老派家族的一位大小姐，这种时候柳玉莹是怎么和林子杰搭上的？
　　“你别看林子杰现在挺风光的，以前他可是处处伏低做小讨好他老婆，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表面上讨好，私底下玩得比谁都放的开。”柳玉莹冷笑着说，“他那个老婆生不出，外面的私生子他也不敢往回带，到今天也没听林家有个正经少爷，真是活该。”
　　“我当初怀你的时候满城跑，就是为了躲他老婆，那个贱人自己不行也不准别人有孩子，但她再能耐我也把你养下来了，到最后不还是乖乖给我钱封我口？”
　　柳玉莹说着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一样，有些兴奋地问：“我听说，这贱人现在病得要死了？真的假的？”
　　林西时压下心里的不安和震惊，逼迫自己不躲开柳玉莹那病态的眼神：“你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
　　林子杰的妻子叫吴娇冉，出身于滨城五大家族之一，现在吴家已经呈颓势，但当年也是很有实力的，有这样的娘家做靠山，吴娇冉想拿捏丈夫的一个情人不是难事，如果她真的不希望私生子降生，在滨城这个混乱的城市里能用的手段多的是。可柳玉莹居然冒着巨大风险把孩子生下来了，对她这种人而言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慈母之心。
　　果然，林西时就听见柳玉莹说：“不管我生不生你那个贱人都不会善罢甘休，那不如我把你生下来找林子杰要钱。”
　　林西时已经不会为柳玉莹说的这种话而难过了，他早就知道柳玉莹没拿他当自己孩子看，甚至可能都不拿他当人。所以这些话不会影响林西时的情绪，也不会影响林西时的思考，他不是傻子，他听得出柳玉莹话里的漏洞：“吴家不至于会怕你的要挟。”
　　柳玉莹也不急，眯着眼睛想了想：“我记得是楚家的人掺了一把，不清楚他们具体商议了什么，反正最后吴娇冉给了我一笔钱，不准你进林家，但也不会继续针对我，后来滨城又乱起来，他们也顾不上我了。”
　　林西时不太清楚当年的局势，大概能拼凑一点东西出来，楚吴两家相争，楚家利用了柳玉莹和自己坑了吴家一把，但为什么吴家会受制于此？楚家到底是如何与吴家商谈的？柳玉莹和自己又算什么角色？
　　问题重重，柳玉莹显然是说不清，二十多年前的事光凭林西时自己想很难理明白，不过他也没有想弄清楚的意图，说实话他本身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世。
　　林西时没忘记帮秦越打探消息的事，把自己的身世问题抛到一边：“你这些年在滨城吗？”
　　这个问题显然让柳玉莹卡了壳，她愣了两秒才恢复了今晚一直维持的无所谓的神态：“干什么？想问我为什么不回来看你？”
　　林西时没有说话，冷冷看着柳玉莹。后者显然是没有想到林西时会变得这么难对付，破罐子破摔地骂了几句：“妈的，是！是！是！我一直在滨城，两年前才出去的。行了吧，有人撑腰说话就不一样……”
　　“你为什么走？”
　　“躲债！”
　　“骗人！你都把我卖了你还躲什么债？”
　　柳玉莹“噌”地一下站起来：“哟，这是怨我呢？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有脾气啊？”
　　林西时本能地后退了几步，柳玉莹不依不饶：“你以前可没这么好奇我的事啊，今天上心了？”
　　“哦，是为你那个姘头问的吧？他叫你问这些干什么？”柳玉莹声音一冷。“他挺放心你来问的啊？看来你把他伺候得不错嘛，我还以为你多硬气呢，原来是我给你找的主你看不上，想自己亲自钓啊，他姓什么来着，秦家的——”
　　“我说了不关他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提以前？”林西时怒道，“难道我还该谢谢你把我送给那些人渣玩弄？还是该谢谢你把我卖掉？”
　　柳玉莹也不恼，只是话锋一转：“知道那个姓秦的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
　　林西时被这一问浇了一头凉水，瞬间冷静下来了，他知道秦越对他好是有原因的，他一直听话乖巧，但今天他好像把秦先生的事办砸了。
　　正当林西时恍惚之际，柳玉莹猛然扑过来，狠狠掐住林西时的脸侧，怨毒地笑开了：“其实你还真该谢谢我，哦对，你还得谢谢林子杰那个畜生，不然哪能生出你这么一张漂亮的小脸，哪能和他那么像？”
　　脸颊上痛感加剧，林西时惊慌地发现柳玉莹好像要犯毒瘾了。女人的脸贴得很近，眼睛混沌一片，状若癫狂，力气大得出奇，将林西时抓得极紧。
　　“你别以为那个姓秦的喜欢你，他不过是看你们两个长得像！”
　　林西时早就知道有个人和自己很像，他以为自己不在意的，但真的有人当自己的面把真相复述一遍时，他还是很难过，他突然发现他能接受秦越不在乎他，但不能接受的是秦越把他当成故人来在乎。
　　“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里去？你以前的事那个姓秦的知道吗？你长这么漂亮有什么用？除了给别人玩有什么用？凭什么质问我？都是因为你们我才这样的！”
　　女人沙哑刺耳的声音灌入耳朵，好像能撕破人的耳膜，林西时没管柳玉莹的指甲在自己脸上扣出的口子，也没有在女人把他推倒在地上掐他脖子的时候反抗，只是极为平静地问：“‘你们’是谁？”
　　柳玉莹听了这话像被针蛰了一样匆匆爬起来后退。
　　“我、林子杰、吴娇冉，还有谁？楚家？给你du品的是谁？他们在控制你？为什么？”林西时缓缓起身，其实他的审问方式很糟糕，不过柳玉莹这种情况怎样的审问都不会有效果，她已经半疯了。
　　柳玉莹哭了，她撕扯自己的头发，在自己身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嘴里含糊不清地咒骂。
　　林西时坐在地上，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拉开门出去了，把柳玉莹和骂声关在房间里，走廊上只有两个侍从在等候。
　　见林西时出来，其中一个侍从上来锁门，林西时问他：“秦先生呢？”
　　“秦总和我们老板在休息室，您跟我来。”侍从立刻为林西时带路，“您需要医疗箱的话，在休息室的右面柜子里。”
　　“什么？”
　　侍从转过身，指了指自己的脸：“您脸上的口子如果需要清理的话，休息室有医疗箱。”
　　林西时抬手摸了一把才发现柳玉莹在他侧脸上扣出的口子正在流血，他居然一直没有感觉到。
　　休息室离得不远，没几步就到了，门是半掩着的，里面传来秦越和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过他们两个长得真是像啊？以前的事你告诉你那个小朋友了吗？”那个女人说。
　　“没，他没有必要现在知道。”这是秦越的声音。
　　“他迟早要知道，你都把他带到我这了，还藏着掖着干什么？”女人问。
　　“一次性全告诉对他来说不太容易接受，等他熟悉了再说也不迟。”秦越回道。
　　林西时今天第二次听到有人说某个人和他很像了，可到目前为止，他仍旧不知道这个人姓甚名谁。
　　有点烦躁，林西时停住去休息室的脚步，在侍从不解的目光里回到厅堂，找了把椅子坐下。既然秦先生不想让他知道，那他就不该去听，也不该去打扰，在这里等秦先生聊完出来带他走就好了。
　　而且林西时深知，如果亲耳听到秦先生讲过去的那个人会更让自己难受，那就干脆不听了吧，林西时用这种鸵鸟行为笨拙地保护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