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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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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过去,东方泽整个人瘦了一圈,成日叫苦不迭:
几年前就不该少年意气,只凭自己一腔热血投到这玥王府——
嗯……
虽然玥王于自己有救命之恩……
虽然玥王平日里待自己倒也不错……
虽然这几年自己还过得挺悠闲……
想到这些,东方泽也只能哀叹自己命当如此了。
“洛凉啊洛凉,你现在躺着倒是终于难得清静了。”东方泽对床上昏迷迟迟不醒的洛凉唠叨,“可不是,醒来作什么呢,醒来又是无休止的刑罚在等你,反正无论你做什么,殿下都会觉得有错。”
说着说着,一阵悲凉油然而生。
虽然他和洛凉交往不深,只是医者仁心,他也难免会为洛凉感到不忍。
洛凉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正是施展抱负的时候。
可偏偏在这玥王府受罪,也不知殿下哪根筋不对,就是看他不顺眼,每天变着法子折磨人。
从前那些事……又如何能把罪责加在洛凉身上。
“唉,人还是要乐观一点嘛。”东方泽继续喃喃自语,“殿下这次似乎很担心你,说不定你的苦日子要熬到头喽,以后或许就能真正在殿下身边当职了,到时候后府那些看不起你、处处跟你作对的东西不知道有多羡慕你!就这么死了,你能甘心?”
……
洛凉安静的躺着。
耳边似乎听到聒噪声,眼皮却沉重到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
分明意识半昏半醒,脑海中却不断闪现着曾经发生的过往。
是要死了么?所以自己这短暂的一生才会那么清晰的浮现……
模糊的意识里,他仿佛又看到了年少时那次溺水。
锦衣少年救他上岸,眉眼间尽是高贵风度。
他记得那少年明亮的嗓音:“下次可没人救你啦。”
……
回忆又来到了某一年的猎场。
那时,宜贵妃和程留候尚在,玥王意气风发,温暖的笑容常挂唇畔,举手投足皆是潇洒恣意,和如今的阴沉狠戾判若两人。
他逆着光抬头看玥王挺拔英姿,听到他轻笑出声:“跟本王走如何?”
明媚笑颜映入眼帘,刹那间,世间万物仿佛皆已失色。
洛凉受蛊惑一般想要点头,却听他继而笑道:“逗你的。”
洛凉怔怔的看他,还未从那满腔的失落中走出来,只觉玥王忽的拉了他手腕。
“你受伤了。”
玥王好看的眉毛微蹙,接着拿出一尘不染的白色帕子,小心翼翼包在他手臂,腕上传来他手指的温度,让洛凉只想时间静止,永远停在这一刻……
……
可惜后来,一切都发生的猝不及防。
物是人非。
东方泽给洛凉重新又换药包扎了一回,正准备走时,却突然发觉洛凉额上开始渗出层层冷汗。
紧蹙的眉间与颤栗的身体传达着他潜意识中的恐惧。
“洛护卫?”
东方泽又惊又喜。
太好了,无论如何,有意识就说明他还有命在!
杂乱的梦境里,洛凉似乎又回到了他初进王府的那年。
刑堂。
血腥气。铁链的铮鸣声。鞭打声。
浑身是血的洛凉被绑吊在刑具上,倒刃鞭一次一次重重抽向他。
衣服早已被打的破烂不堪,身上目所能及的地方皆是血肉模糊。
刑堂堂主时番在一旁小心翼翼觑着亲自监刑的玥王。
“殿下,”时番有些为难的开口,“已经连续用刑五天,早就到了常人能承受的极限,今日再打下去怕是……”
玥王凌厉冷冽的目光扫向他,时番立刻垂首噤声。
刑堂从来不缺犯人,作为刑堂堂主,他早就见惯了这种血腥场面。
然而这人却是玥王明确交待不可打残、打死,偏偏这五日又不肯让受刑之人有丝毫养伤缓冲的时间。
时番已经轮流给这人用了二十五种刑具,鞭刑是他选的最后一种,既要让玥王满意,还要能延长用刑时间,免得这人死了自己还要背罪责。
可是即便那人身子骨再好、心志再坚定,也架不住五天里日夜不休的刑罚。
眼看玥王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时番心下不由有些担忧。
终于,玥王站起身,朝洛凉走去。
时番忙挥手让行刑的人停止。
此时洛凉已是处于半昏迷状态。
一桶冰冷的盐水兜头浇下,火辣辣的疼痛刹那间席卷全身。
颤抖的身体带的铁链阵阵低鸣。
洛凉死死咬住嘴唇,不让那痛苦的呻吟溢出唇畔。
他不想在玥王面前脆弱。
玥王对眼前被打的皮开肉绽的人毫无怜惜,用力捏住他的下巴抬起,声音冰凉至极:
“你们越骑府欠本王的,欠母妃的,本王会一一讨回来。”
洛凉艰难的抬头望他。
那个曾经笑着问自己“跟我走如何”的人,如今已恨他入骨。
那时他想,原来这世上最疼的刑罚从来不是在身上,而是在心里。
罢了,洛凉有些累。
这辈子,怕是都等不到玥王再对他笑了。
如果就这样死去,至少,临死前让玥王知道了自己愿意为他牺牲……
只是好可惜,终究还是没能把压在心底的那个秘密说出来……
耳畔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喊。
“只要你活着,本王便答应你,听到了么?!”
对了,他不能死。
阳荆坡那日,他记得听到玥王对自己说,可以保全越骑府,是真的吧?
如果自己醒过来,玥王会不会……不再恨父亲,不再厌恶自己?
皇宫。元陇殿。
高座上,丰帝将手中关于漠央羽之事的折子狠狠往地上一摔,怒道:“逆子!”
梁公公忙上前帮着顺气,“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
丰帝看了一眼在下站立的玥王,心下生出几分疑虑,于是道:“央寒,垣王同谋仰褚,对我大丰边境土地肆意买卖,你可知晓?”
眼前的这个儿子,丰帝对他有着复杂的情感。
这几年丰帝眼看着玥王在朝堂中的势力重新稳固,尽管看不出玥王有任何忤逆之心,可丰帝仍然不能对他全然信任。
漠央寒其实早已明了,此时听丰帝有意质问,不由心中冷笑。
他险些丢了性命,而自己的父皇却还在怀疑他。
“回父皇,儿臣奉父皇旨意前去商谈水运之事,未曾留意其他,是儿臣失察,请父皇降罪。”
丰帝目光落在垂首的漠央寒身上,似是在衡量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待看到漠央寒因伤而仍然有些失色的面容时,丰帝终究还是轻叹一声,道:“你何罪之有,大丰与仰褚往来历年都非你之责,今年是朕大意,让这逆子竟对你下手。你身上伤势如何了?”
漠央寒回道:“皮外伤而已,多谢父皇挂念。”
丰帝语气端的温和:“此番你受委屈了。近日不必上朝,好生调养。”
漠央寒压下心中对这虚伪假面的厌恶,恭声道:“谢父皇。”
回到王府,东方泽汇报说今日洛凉脉象有所好转,性命或已无忧。
一颗久悬的心终于放下,漠央寒直接去了洛凉房中。
那人还在静静躺着,原本清秀的面容此刻依然苍白如纸。
漠央寒立在床前看着他,记忆被拉回到八年前的猎场。
在他印象里,那是第一次见洛凉。
那时,越骑府还是太子漠央卞的羽翼。
春猎那日,洛凉也随他父亲去了猎场。
那日发生的很多事情漠央寒都已经记不起,但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洛凉挡在他面前的身影。
漠央卞的一支箭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突然朝他的方向射过来。
还没等他动身躲开,只见一个瘦削的身影刹那间飞扑在自己身上,带着自己往旁边闪避。
那时漠央寒自己带的人都在远处,箭射过来时旁人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来得及作出反应。
正诧异这人是哪家的侍卫,竟有如此敏捷的身手,却见他已经跪在地上为方才的冒犯而请罪。
“你叫什么名字?”漠央寒问他。
那人头垂的很低,似乎有些怕人。
只听他低声回答:“洛……洛凉。家父洛丘。”
漠央寒顿时明了。
“原来是洛丘将军的儿子。多谢你替我挡箭。”
跪着的人默默盯着地板,也不再有开口的意思,似乎不想跟他多说什么。
不知为何,漠央寒只觉得这么让人走有些可惜。
于是温和道:“抬头让本王看看。”
洛凉听话的慢慢抬起头。
阳光洒在他干净清秀的脸庞,一双清澈的眸子原是无需伪装的沉着稳重,此时却带了几分慌乱。四目相接,一瞬间竟让漠央寒有些失神。
不由起了些玩笑的心思,于是漠央寒开口道:“你既救了本王,不如来做本王的近卫,跟我走如何?”
只见洛凉似乎愣住,呆呆的看着他。
漠央寒颇有些惋惜,道:“逗你的。”
他知道,洛丘是太子的人,想必自己的玩笑会让洛凉为难吧。
只是漠央寒当时自己也没想到,这句玩笑到底还是成真了……
掐断纷繁的记忆,漠央寒思绪重新回到现在。
床上的人睡的无比安详。
漠央寒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头,一旁侍奉的宫忆忙道:“殿下,东方公子说洛护卫醒来还需要时间,殿下无需担心。”
漠央寒低沉的声音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宫忆,你说,本王从前是否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