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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遇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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晟安四十九年三月。大丰国皇城邺都百里外,阳荆坡。
四方军队列阵森严。
为首的垣王漠央羽愤怒瞪着伏宇军统领。
“没找到?!你们这么多人都是死的么,几千军士连一个人都寻不到!”
伏宇军统领霍允也心急如焚,抓住玥王漠央寒,本应是胸有成竹的事,不知为何竟让他逃了。
“殿下稍安,伏宇军已将这阳荆谷团团围住,如今玥王深受重伤,任凭他有三头六臂,也定不会逃出此地!”
谷底岩壁夹道,鲜血染红石墙。
洛凉满身血迹,身上多处衣物已被划破,伤势极重。
而此时他却全然顾不上自己,只小心翼翼为受伤的另一人包扎。
冰冷的目光打在身上,他听到那人嘲讽开口:
“没想到最后与本王死在一处的,会是你。”
洛凉手中未停,那人伤势其实远不及他,可洛凉心中却满是未能保护好他的自责懊悔。
看着目下猩红,眸中几分痛色被隐藏,洛凉只郑重道:
“殿下不会有事。”
玥王漠央寒自嘲一笑,到现在已成定局,是生是死已无关紧要。他只是不甘,竟会栽在漠央羽那般愚蠢之人手上——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漠央羽只是受人挑拨几句,便真的胆敢调用伏宇军来对付自己。
洛凉脸色因失血苍白的过分,漠央寒看过去,似是忍了很久,才终究硬生生夺下洛凉手中的伤药和布条,近乎粗暴的给洛凉包扎止血。
手被玥王拉过去,洛凉一怔,只听漠央寒冷声道:“你们越骑府欠本王的、欠母妃的还未曾算清,本王未死,你也休想死在本王之前。”
洛凉抬头看着漠央寒——他很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的直视他。
“殿下。”
洛凉忍了几次,终究还是低声开口:“那场变乱,越骑府上下从未曾参与。”
这么多年,他从未辩白过一句。
现在……哪怕殿下只信这一次也好。
漠央寒手顿住,冷冷看着他。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意义么!”
他的母妃——宜贵妃——六年前被曹皇后陷害,含恨自杀而亡。外祖父程留侯也在当时被问斩。而彼时,洛凉的父亲越骑将军洛丘,正是效忠于太子的。
“你以为不参与就无辜是么?”
漠央寒冷声质问。
“若不是程留候那时落难,何以保不住母妃?越骑府身为太子羽翼,你以为你父亲就什么都没有做么!”
漠央寒心中愤懑,手下不由加重了力道。
洛凉受伤的手腕在玥王施力之下有些颤抖,鲜血一滴一滴落下,覆在早已被血染红的衣襟上。
他默默垂首不再辩驳,任腕上疼痛蔓延。
察觉到洛凉脸色越发苍白,漠央寒慢慢收回力道,冷然继续给他包着伤口。
宜贵妃去世后,漠央寒也从之前的万千圣宠加身开始失势。
最开始那一年,他曾一度耽于宜贵妃逝世的痛苦,可很快他便发现,在那偌大的宫廷中,一个皇子无权无势,便连奴才都不如。
母妃不能白死!
接下来几年的时间,谁也不曾察觉他做了什么,但事实是他在这朝堂之上又重新站稳了脚跟。
三年前他用了手段,越骑府被迫归附于他。
而洛凉,成了他玥王名义上的近身护卫——实际上却是他牵制越骑府的人质。
漠央寒对越骑府的恨在这三年间全加诸在了洛凉身上。无数次刁难折磨,以欣赏他的痛苦为乐趣,似乎如此便可以平复母妃惨死的恨。
这次突生变故,洛凉因护他而伤重。生死一线,漠央寒无暇再去想那些谁是谁非。
耳畔似乎传来兵马脚步声。
洛凉敏捷的贴在地面听了听,知道不久他们便会找到这里。
怕是等不到援兵到了。
心中衡量几番,洛凉突然起身后退一步跪在地上,俯首道:
“无论殿下信任与否,越骑府如今既忠于殿下,定不会有二心。日后,求殿下……保全越骑府。”
说罢郑重叩头在地。
漠央寒蹙眉,本想出言讥讽几句,却见洛凉忽然拿起地上的外袍穿上——
那是漠央寒的外袍。
漠央寒心中一惊,不由怒道:“你要做什么!”
洛凉有些身形不稳的站起,目光坚定。
“垣王既调动了御军,定然是孤注一掷,不会善罢甘休。属下去将他们引开……委屈殿下在此暂避。”
漠央寒顿时明白过来,这人是要拿自己的命去为他换一线生机。
虽知道已经来不及,可漠央寒还是阻止道:“你现在出去也只有死路一条,援兵就快到了,不需要你去冒险。”
洛凉垂首,低声道:“属下身为殿下近卫,在玥王府这两年间从未做过分内之事,今日,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不是已经无路可退,恐怕他也没有机会这样直白的与玥王对话。
洛凉再度抬眸看向他,心中有些凄凉,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保护他了。
漠央寒与洛凉四目相对。
不知为何,他分明对眼前这人只有憎恨,可是此时,他竟发现自己根本不想看着他去送死。
心中如何想是一回事,说出来的话又是另一番意思。
漠央寒冷声道:“本王说了不需要,你只需服从命令,现在,本王命令你就在这里待着哪也不许去!”
洛凉拿起地上沾满血迹的刀,缓缓道:“殿下恕罪,属下这次只能抗令。”
漠央寒面色一变,竟见洛凉当真转身要走。
“站住!“漠央寒自己都未发觉,此时他出口的声音已然带了一丝颤抖。
洛凉驻足,回头最后望着漠央寒。
眼前人冷峻凌厉的面容在脑海中迅速与多年前那个潇洒飞扬的笑容重合。
几年间散乱的碎片记忆划过,洛凉知道,有些话现在不说,怕是只能等来世了。
“殿下……”
洛凉几度张口欲言,双眸停在玥王身上,片刻都不舍离开。
然而终究只道了一句:“保重。”
随后决然转身。
消受单薄的身影渐渐离自己远去,漠央寒想拦住他,想强制他待在原地。
哪怕是死,似乎也不觉得孤单。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就那样带着难以言明的纠结与复杂看他消失在视线。
……
三月微风轻拂,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而阳荆坡被风吹过之处却全是血腥弥漫。
一人倒在地上,全身早已被鲜血浸染,近乎无一处完好。
垣王漠央羽几近疯狂的拎起奄奄一息的洛凉。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漠央寒在哪儿?!”
洛凉此时早已意识模糊,只一遍遍中蛊一样低声呢喃:“你找不到他的……”
漠央羽气急败坏,再次一拳击在洛凉腹间,看他大口吐出鲜血,毫无支点的向地上摔去。
霍允面如土色的跑过来,惊慌道:“殿下,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不知过了多久,洛凉已经分不清眼前景象是真是幻。
目所能及的世界天旋地转,恍惚听到马蹄声,嘶喊声,兵器碰撞声,还有……
是谁在唤自己的名字?玥王吗?可为何那声音里会如此急迫。
漠央寒双目赤红,抱着浑身浴血的洛凉。
突然心里有什么地方痛的厉害,只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字。
援兵已到,一切逆风翻转。
是洛凉给他赢得了时间。
可是这一刻,漠央寒却无比懊悔眼睁睁看着洛凉走出夹道。
“洛凉,撑住,不许死,听到了么!你不是要本王保全越骑府么,只要你活着,本王便答应你,听到了么?!“
周围喧嚣杂乱,洛凉渐渐听不清那些声响。唯有这一句,洛凉听得真切。
保全越骑府么?他不再恨了么?
洛凉欣慰的扯出一个残破的笑容,慢慢陷入一片黑暗中……
玥王府。
幽炎殿。东方泽擦擦额头上的汗,几度鼓足勇气才起身向漠央寒汇报:“殿下,洛护卫伤势极重,五脏六腑皆受重创,怕是……凶多吉少。“
漠央寒心中一震,凌厉的眼神扫向东方泽,良久才冷冷开口;“你说什么?”
东方泽不敢直视漠央寒,只得垂首再道:“属下已经尽力了,能否安然醒来,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漠央寒伸手猛然扫过一个茶杯,“啪“的一声摔个粉碎,原本受伤包扎好的手臂又渗出血来。
“看造化?那本王要你有何用!”
东方泽只得屈膝一跪,连声道:“殿下恕罪!”
内心暗暗叫苦,他也不想见洛凉死啊!
几年来他给洛凉看伤的次数甚至比玥王还多,不知道费了多少伤药。
几乎每次洛凉受伤都是因为殿下的责罚,刑堂那些刑具恐怕都让洛凉受了个遍。
他也一直没能明白,为何殿下要那般往死里折磨这人,却不给人个痛快,甚至还每次都默许他为洛凉医治。
此时人终于要一命呜呼,殿下倒又着急了。
“听着”,漠央寒面色阴鸷,冷声道,“不管用什么办法,给本王治好他!“
东方泽深觉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此时饶是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无能为力”四个字。
“属下遵命,属下再想法子……”
“滚!”
“是!”
东方泽瞬间收拾东西退了出去。
玥王府统尉迟午进来,恭声道:“殿下,宫里派人过来,属下以殿下重伤回了。”
玥王置若罔闻。
侍奉在旁的婢女宫忆低声道:“殿下,您也有伤在身,还请殿下保重身体……这手臂上再重新包扎一下吧。”
玥王未语,只盯着床上面色惨白的人。
宫忆和迟午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又不敢多言,不由也都往床上看去。
洛凉,玥王的近身护卫。然而他们却都知道,恐怕府中再没有任何人比这位洛护卫处境还要艰难,空有一个玥王近卫的头衔,却连后府普通侍卫的待遇都不如。
玥王从未真正重用过他,每次叫他来前府,几乎都是要给他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只是……这次,不知殿下怎会对这位洛护卫如此看重。
南凌轩进来的时候房内便是这样严肃凝重的氛围,伴随着丝丝血腥气。
迟午和宫忆见到南凌轩,立时放松下来,忙示意他去劝慰玥王先包扎伤口。
此时能让玥王情绪稳定下来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殿下。”
南凌轩缓缓走到漠央寒身边,躬身行礼。
胸口中一股气息不稳,想控制却没控制住,突然侧头不停咳起来。
漠央寒侧目看过去,伸手轻拍在他背上帮他顺气。
“你来了。”
声音里多了之前不曾有过的疲惫。
好不容易止了咳,南凌轩颇有些抱歉,只是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接过宫忆递来的纱布和止血药,南凌轩熟练的给玥王重新包扎那裂开的伤口。
玥王看着面色蜡黄的他,心中泛起一丝不忍。
曾几何时,这人也是可以驰骋疆场的勇将,如今却连多走几步路都会气息不稳。
很快伤口包好,南凌轩侧头看了看床上的洛凉。
“殿下,从前之事……至少洛护卫是无辜的。“
漠央寒沉默。
南凌轩也不再说话,与玥王一起看向床上之人。
希望他能好运,能平安醒来,不会如自己这般……成了一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