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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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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好点了吗?”浣花递给柚白一杯水。
柚白抬起裹着纱布的脑袋,抿了一口水:“好多了。”
“要吃糖吗?”浣花结舌半天,终于吐出几个字。
“嗯。”柚白小孩似的伸出手,接过一个玻璃瓶。小玻璃瓶很别致,里面还剩半瓶甘草糖,她将瓶子拧开,放一颗在嘴里,将玻璃瓶随手搁在餐桌上。
两个人面对面地凝望着彼此,不过多久,浣花的目光就退缩了,将头扭向一边。
“你……”柚白抿着糖,犹疑着开口,“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
“阿柚,女孩和女孩没办法结婚。”
“我知道。”她哽了一下。
“穿婚纱的人永远无法单膝下跪,因为她们的裙子太长了。”
“我知道。”
“我要结婚了,婚期定在下个礼拜三,在阿斯兰公爵府的小教堂。”
柚白下意识想把甘草糖咬碎,却一下子咬到了舌头,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很快让她支持不住,将糖掺着血吐了出来。
“阿柚?”
“我没事,就是咬到舌头了。”手指慌乱地摸索上玻璃瓶口,柚白想再拿一颗,指尖却如同冻僵了一样不听使唤,手一抖,玻璃瓶就被打翻在地。
“没,没关系。”她语无伦次,扑倒在地,试图将散落一地的甘草糖拾在一起,颤抖的手却伸都伸不出去。
“阿柚……”
柚白尖叫一声,紧紧抱着脑袋蜷缩成一团。单薄的肩膀颤抖着,就好像垂死的飞蛾的翅膀,挣扎着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蔫了。
“这个世界的敌人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阿柚。”浣花平静地说,“我不想让你死。”
“……”
“可如果我不嫁给丹尼尔,你就活不成了。”
“浣花别骗我了。”
“我没骗你。”
“骗子,懦夫。”她猛地站起来,吐了几句不知名的脏话,然后夺门而出。
“站住!”浣花急忙转身,可她什么办法也没有。
爱丽丝永远抓不住一只白兔的耳朵,尤其是当她连自己都快要抓不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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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白一路狂奔,来到那个白鹿巷号街坐落的岬角,往下是悬崖,水星以萨湖的白浪义无反顾地拍打着岸礁,却被坚硬的棱角摔得粉身碎骨。
她可以现在就跳下去,然后粉身碎骨。就像它们一样。
“那浣花呢?”她大声问自己。爱丽丝的天空变成了黑夜的领土,那个愿意光着脚陪她在湿地里疯玩的女孩,早就死了。
“穿婚纱的人永远无法单膝下跪,因为她们的裙子太长了。”
她忽然想起这世界那么多人,二分之一都是女孩和女人,她们当中有人活得比烟花还精彩,最终却逃不过跪在男人脚边的命运,无一例外。
雄性生物的自私与狡诈连造物主都知道,为什么总有人愿意为了他们而穿上厚重的裙子?因为尾巴太长而飞不起来的,不是雄孔雀吗?
柚白抬起头,长生树的叶子郁郁葱葱,沙哑地欢呼着,欢迎每一个在这里驻足的旅客。
“长生树不会凋零吗?”她问它。
“嗨,弃灵。”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猛地抬起头,一只肥硕的老鼠躲在树叶之间,尽量与她保持距离。
“你是谁?”
“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而且不应该出现在白鹿巷号街这个贵族云集的地方,不是吗?”
柚白冷笑一声:“老鼠的确不配。”
“弃灵也不配。”灰老鼠用犀利的嗓音说到,“比老鼠更不配。老鼠的尸体能被蘑菇分解成腐殖质,变成泥土的养分,而弃灵连化成煤灰的资格都没有。它们只配出没在死尸之壑,那个连撒旦都瞧不起的地方。”
“你觉得一个遍体鳞伤的人会怕老鼠的尖牙利齿吗?”
“但老鼠是那些为数不多的,不害怕接近你的物种。某些人啊,表面上害怕你,躲着你,背地里唾弃你,厌恶你。至少我算是知行合一的一只老鼠吧。”
“我不怕他们。”
“但你至少应该觉得羞愧,趁你还有意识的时候。你不知道当弃灵横渡水星以萨湖的那一天,来到人间的那一天,恶魔将会降临灾难的翅膀于人间吗?我要是你,我会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滚回死尸之壑。”
“很可惜,你不是我。”柚白一把扯下头上的纱布,露出血迹斑斑的额头给它看,“瞧见了吗?摩羯的犄角,断了一只,还剩一只呢。在它断掉之前,我绝不会离开这里。”
说完,她在老鼠大惊小怪的呼喊声中,转头就走。
不是都想让我死吗,我就要活着,而且还要活得好好的。
她恶狠狠地皱了皱鼻子,却鼻头一酸。
那浣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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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老鼠见柚白走远了,“蹭”地蹿下树,抬起前肢,像个小大人一样坐着,望着海平面上的半个太阳。
树后藏着的小女孩走了出来。她扎着可爱的羊角辫,满脸雀斑,眼睛忽闪忽闪的,还背着一个斜挎包,像个小邮递员。
“哈妮,你刚刚说话好伤人。”小女孩陪老鼠坐在悬崖边,两条腿晃荡着。
“杰丝敏,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对任何一只乱咬人的疯狗抱有同情心,那是她应得的。”
“我没想过你是这么想的。”小女孩顿了顿,忧郁地说。
“你应该知道。”老鼠字正腔圆地说,“或者说,我以为你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要学会辨别对自己有危险的事物。”
小邮递员沉默良久,缓缓开口:“今天就是满月吗?”
“对啊,今天就是。”老鼠看着太阳消失在地平线,爬起来,往远山的森林望去,“该走了,杰丝敏。”
邮递员红了眼眶,断断续续地说:“哈妮姐姐,我会想你的。”
“……我想我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