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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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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用一层黑色的修女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看着众人陆续就座,将目光转向台下的女孩。
柚白的身形很模糊,阳光很刺眼。
她根本就不知道要怎样救她。当初巡捕将自己一脚踢出监狱,大概就是认为她无罪,却非常不讲理地把柚白拘留下来了,现在还更不讲理地判给柚白死刑,从她进监狱到法庭决裁,只有短短三个小时。
不对,不是不讲理,是柚白自己手误杀了人,当然她是罪有应得的。
浣花摇了摇头,藏在衣冠下的左手攥紧了匕首。
“如果那个绞死柚白的人走上来,我就杀死他。”事前,她这样想,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柚白还没认罪。
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逼供的手段会这么残忍。
“她干嘛穿这身衣服?”身后忽然有人窃窃私语。
浣花下意识偏过头,看到是洛可可,立刻把目光缩了回去,就像碰到针扎的贝壳。
洛可可带着尖尖的女巫帽,红色的头发披在肩旁,坎肩上印着塔罗牌的纹路,手上还捧着一个水晶球。
听说她在爱丽丝国度,已经是一个很成功的吉卜赛女巫了,这一点从她几乎完美的混血脸蛋上能看出来,毫无疑问。
“好久不见啊。”她忽然说。
浣花一惊。她是在对自己说话吗?
她正准备转头,忽然被一个幼稚的声音打断思绪:“小姐姐是无罪的!”
浣花强迫自己往柚白的方向看去。
柚白模糊的影子忽然像聚焦了一样,变得无比清晰,苍白的脸孔,无奈的嘴唇,绝望的眼睛,崩溃的头发,每一寸都在那一瞬间如同点着了火的高脚杯一样,发出爆炸的破碎声。
众人哗然。洛可可显然对那个小孩很不满,低声骂了一句:“没教养。”
浣花浑身像触电一样抖了抖。
“浣熊救我!”
她险些失控地哭出声来,但她忍住了。
“别叫我。”浣花一字一顿地开合着嘴唇,却没有发出半个音节。
柚白根本听不见她的乞求,惨叫声的分贝一次比一次高,给浣花带来的剧痛感就一次比一次强。
手中的匕首如同有意识的生灵,从衣角沿着豆茎攀爬至心口,她从没有想过自戕,从来没有。匕首是有罪的尖叫,把柔弱的玫瑰狠狠割裂,鲜血迸涌而出,如岩石里的野水汩汩流下。
柚白的尖叫从来没有这样让浣花战栗过。她的苦痛是她最黑暗的魔鬼。
你要招供,这样你就能摆脱地狱了……不,你不能招供,否则你就会被杀死在绞刑架上。
“浣熊!”
别叫我!
洛可可与一旁的女伴低声说:“你说,假如浣花在这里,听见柚白叫她却无能为力的话,会不会很痛苦?”
“应该会吧。”女伴不确定地回答,“浣花是谁?”
“我的一个朋友。”洛可可轻声笑起来,“我想,她肯定会很心疼的。”
已经很痛苦了啊。
紧攥着匕首的手上已经染满了迸出的血,深入肋骨,染红了脚下的一片衣袍,徒留支离破碎的残躯。
真讽刺,明明一个人在台下好像耶稣受难般被折磨,另一个人却高高在上地观看这场惨剧,明明冷眼旁观,那个人却偏偏要用同样的方式折磨自己。
她闭上眼,眼泪把修女袍毁得一塌糊涂。
你救不了她,你谁也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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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浣花猛地张开眼睛,朝寂静无声的台下大喊:“别折磨她了!”
众人又哗然。
“我能证明。”她颤抖着开口。
我能证明,阿柚她绝对是无辜的。
但我要是这么说,你们肯定会又朝检察官扔烂白菜。
为了检察官。“我能证明,她的确杀了人!”
于是狱警求助似的朝检察官望去,见检察官满脸犹豫地点了点头,立刻把蝎蜥幼虫整条从柚白的脚踝里抽出来。
柚白的心脏尖叫一声,整个人迫不及待地就要昏死过去,但她却猛地张开眼睛,往台上望,心有灵犀地正对上了浣花的眼眸。她张了张嘴,想要心喜地叫出声,可声音还未出生就被扼杀了。
浣花紧紧盯着柚白,字正腔圆地说:“我再说一遍,柚白杀了人,我能证明。”
十四个字是十四条孵化的蝎蜥幼虫,将“柚白”两个字狠狠撕碎。
一瞬间。
真讽刺,明明一个人想要帮另一个脱离撒旦的地下火,可是另一个人却被击溃成了玻璃渣。
她的嘴唇动了动,忽然有点想笑。
她本以为这场审讯就已经足够荒诞了的。
爱丽丝,爱丽丝。
阳光在她的视网膜上模糊了一刹那,她发觉自己在人群海海中居然认不出浣花了。
你救不了我,我也不要你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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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人证,那严刑逼供自然就没什么必要了,观众们都有些索然无味,不过想到过三天还能来看看大型绞杀现场,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臭鸡蛋烂番茄什么的也都懒得扔了,只是在经过浣花身边的时候都会停下来,骂两句。
“浣花。”洛可可轻拍了拍浣花的背,“你还好吗?”
“别碰我!”浣花吼叫一声,猛地冲出她的目光所及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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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把那个判了死刑的女孩买下来。”人均散去后,浣花快步走到检察官面前。
检察官已经大步迈出了法庭,一听这话立刻停下脚步:“你打算奴役她?”
浣花冷若冰霜:“对,把她给我,然后撤销死刑。”
“你知道要多少钱吗?”检察官推了推鹰钩鼻上的小眼镜。
“我付得起。”
检察官耸了耸肩,看着手上的大账本,嘴里念念叨叨算了半天,才终于定价:“三十七万零三千四百图尔,限期三天付清,从今天开始计时。三天一过,立刻绞杀那个叫柚白的死囚。”
“好。”浣花攥紧拳头,转身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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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铺。
“你好,请问你要典当什么?”
“房子。”
“有钥匙吗?”
“在这里。”
“好的,你带我去看看。”妇人见有人还要典当房子,一开始有些惊愕,但很快就换上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就在三个小时之前,还有人来典当他的家养青蛙的二分之一灵魂,典当房子也没什么奇怪的。
“就是这一家,还有后面的花园,都是我的。”浣花的声音里透着两分焦灼。
妇人却压根不理会她的焦虑,径自慢悠悠地在楼上楼下转着:“嗯,装修不错,占地也很好,虽然这种样式的房子已经很老套了……不过,我想它应该能值一个好价钱。”
“多少?”
“五万图尔吧。”妇人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这种房子如果卖出去的话,顶多只价值三万图尔多一点点,但我看你好像有急事。”
五万图尔,距离撤销死刑需要的资金还遥不可及。
女人打破了她的沉寂:“确定要典当的话,钥匙给我。”
“我需要三十七万图尔。”浣花把备用钥匙递给她。
“什么?”妇人吓得假牙都掉了一半,“三十七万图尔?你要干什么?抢劫?我的当铺里所有的的东西加起来都没有十万图尔!”
浣花缄默不语。
“可怜的孩子,这都被逼成什么样子了……”她叹了口气,把房子的钥匙还给浣花,“我就先走了。”
“你等……”
“等什么呀,你这套房子根本抵不上那天价的图尔,死心吧。”妇人摇摇头,“虽然说白鹿巷号街居住的都是贵族,但像你这样一次性要花光几十万的贵族还真不多。”
浣花追着妇人出了门,迎面碰上女巫洛可可。
洛可可买了一大袋子零食,正准备回家开睡衣派对,被心急火燎的浣花一撞,整个人往后倒去。
“你干什么呀?”她整了整尖角帽子,很没好气。
“对不起。”浣花眼睛里满是乞求,“我需要三十七万图尔,你借我一点钱。”
“什么?”洛可可又摔了一次。
“真的。”
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有些挑剔地说:“三十万图尔,我还真没有。不过,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丹尼尔呢?”
说完,她狐狸般上扬的眼角里多了一分嘲讽。
“丹尼尔?”
“对啊,丹尼尔学长,当初与你订婚的那个,你居然忘了。”洛可可撇了撇嘴,“他可是公爵。不过,你们两个的订婚期只持续了一个星期,不是吗?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所以,他会不会答应,就看你了。”
“他住在哪儿?”
“我把地址给你。”洛可可随手从帽檐上摘下一个小瓶子,用手指蘸了一点瓶中山楂样的荧光粉,然后在树叶子上写下一串字。
这动作好熟悉啊,似乎年幼时在哪里见过。
但浣花救人要紧,丝毫没注意到,拿着树叶就急匆匆地跑了。
一只白猫从洛可可的肩上跳了下来,洛可可伸出牛奶般的手指挑逗着它的毛发,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奶酪,她把我送你的三文鱼打泼了……恐怕晚饭你只有鱼罐头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