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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芳华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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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秦明根本不会补风筝,他甚至没有放过风筝,所以他找到沧州城最好的纸鸢师求教。可纸鸢师告诉秦明,这个风筝的破损处太多了,复原不了。
月儿会失望的。秦明垂下头,捏紧了蝴蝶皱巴巴的翅膀,“那照这个样子重做一个呢?你可以教教我吗?我想亲手做一个。”
于是,秦明每日抽出一点时间和纸鸢师学习,慢慢掌握了风筝“扎糊绘拴”的制作技巧。终于在半个月、历经多次失败后,做出了最满意的一个。
当他神秘兮兮地从身后拿出蝴蝶风筝递给月儿时,月儿还以为是真的修补好了。她举着风筝在阳光底下细细瞧,笑容像极了被风吹落的梨花。
秦明也是第一次察觉到,原来见到月儿的笑颜,他是如此欢喜。
林府平静了一段时间,陶然每日勤加练习。虽然还不能“飞”,但渐觉身轻如燕,月儿大加赞许。秦明依旧和父亲处理上下杂事。
忽的一连几日,月儿没怎么见着秦明了。就问素素,林府是不是有什么大事正在筹备?
“是呀,过几日就是芳华宴了。”素素一边用鸡毛掸子扫着案上的灰尘,一边回答月儿。
从素素的口中,月儿了解到,原来每年繁花盛开之际,林府都会邀请城中的乌衣门第、达官显贵到府中相聚赏景。
那么想必崔霁也会来,一段时间不见,月儿倒是有些想念了。
到了芳华宴的那一日,林府处处张灯结彩,比起往日还要热闹三分。月儿果然在人群中见到崔霁。她今日穿了一袭月华长裙,素净典雅,耳边缀着两颗粉珍珠。
王子容,楚大少爷也来了,俱是穿得雍容华贵,没想到左归云也来了,跟在二人身后,肩上负着一方淡青色琴囊,背带垂落颈侧,倒显出几分文人的清寂感。一见他们,陶然就像花花蝴蝶般迎了上去。
除了几个在花朝节见过的人,月儿一个也不认得,不过想来应该都是非富即贵。
林瑾和宾客从容交谈,即使是随意着了一身淡紫常服,在人群中也十分扎眼。只见他头发半束,腰系玉带,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玉扳指,风吹动他的衣摆,远远望去更显得风姿楚楚、高华内蕴。
好一会儿,月儿才看见秦明急匆匆从廊角出来,险些和一名貌美的紫衣夫人撞上了——说她是夫人,是因为月儿瞧见她的身旁还站着一名中年男子,二人举止亲密,很显然是夫妻。这中年男子虽极有气度,面色却十分苍白。还一直不住咳嗽,那紫衣妇人不时轻拍着他的背。
秦明为差点冲撞而连连道歉,夫妇二人并未追究,秦明这才松了一口气,向月儿的方向缓缓走来,不敢还如刚才那般急行了,那一身天缥色的长衫,像被水洗过的天空,显出一种明净淡然来。
秦明向崔小姐问安。月儿随口问了一下,才知道方才的夫妻竟是知州和他的夫人,难怪秦明慌忙道歉了。言毕,秦明像一阵风离开,看来是真的很忙。
此次芳华宴虽也是以游赏为主,却和之前花朝节的踏青游玩大有不同。那次是林瑾个人组织的,都是同辈青年,并无拘束。而此次的芳华宴却是以家族名义举办的,长辈们都在,小辈们虽也想四散开去,却也基本上是跟着长辈赏玩的路线而行。
“今年之景更胜往昔啊。”
“瑶池阆苑不过如此了。”
一片夸赞之声,人群前方的林璼生笑得十分开怀。
月儿、崔霁也是随着人流而行。
“这是什么?”月儿见花圃间交错悬着一串串铃铛,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护花铃。”崔霁解释着,眉目间有温润明洁的光在流动,“鸟雀若来啄食花朵就会发出声响,惊走它们,有惜花护花之意,所以叫护花铃。”
“花草竟可这般悉心养护?我们流萤谷的花草树木从来都是一任自然的。”
“流萤谷是你住的地方吗?”
“是呀。”
“好月儿,”崔霁拉起月儿的手,满脸好奇,“我听说你父母都是侠客,快给我讲讲你们流萤谷的事,好不好?”
提起流萤谷,月儿的脸上洋溢起梦幻般的表情,她对崔霁说流萤谷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有爹和娘,还有一个永远躺着的“人”,她不知道他是谁,却也希望他能得到上天的眷顾。她从小生长在流萤谷,沐浴着那里的阳光和风雨,那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一石一鸟,组成了她记忆的拼图。她感念着那里的一切,感谢他们滋养她长大成人……
崔霁神往不已。
林小姐婉儿在后闲步着,也听到了月儿的话,忙用帕子掩住脸笑了一回。
走着走着,忽闻闲话。
“怪道人说通判家的小姐朱唇玉面,有大家闺范,今日一见确实端庄秀丽、袅娜娉婷……”
“我还听说,林老夫人属意崔小姐做她的孙媳妇呢……”
月儿想,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啊,瞧了崔霁一眼,见她面色如常。正巧林瑾、楚凤歌、王子容等人从旁走过,崔霁却避让开了。陶然回头望了一眼,崔霁的头偏得更远了。
林婉听到那议论的话语,气得驻足,指甲用力抠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不多时,众人走入牡丹花圃。
花圃多依地势错落,间有翠竹松枝作衬,一条石子铺成的小径绕着花丛蜿蜒。各色牡丹开得肆意,姚黄如熔金缀枝,魏紫是凝露紫调,还有粉白大红的,或半含花苞带着晨露,或花瓣舒展引着蜂蝶。
众人沿着□□而行,风过时,清甜的香风满庭都是。有一亭建在花圃中央,红漆的亭柱上题着“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诗句。
走出牡丹花圃,又穿过一片紫藤花架,花串垂落如紫色瀑布,如梦似幻。
听林瑾一行在前面闲聊,说是这棵紫藤萝树,树龄将近百年,月儿不觉咋舌。
有人在一株悬垂如铃的巨型喇叭状花前驻足,啧啧称奇。
月儿也疑惑地望向崔霁,“这是什么花?长得很像喇叭花。”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此花名叫曼陀罗。”走在前方的林瑾侧首解释。
“竟是来自天竺佛国的圣花?”王子容讶异道。
“瑾兄,你们家从哪寻来这些奇珍异草的?”楚凤歌也不觉惊叹。
众人围着那曼陀罗花细细观赏了起来。
“这花看起来十分寻常,”陶然托着下巴思考,“为何是佛教圣花?”
“此花呈对称的喇叭状,盛放时规整圆满,大抵是因为与佛教圆融无缺、清净无染的追求相契合。”林瑾悠然道。
众人纷纷侧首望着林瑾。
“相传佛陀在宣讲佛法、启迪众生时,天空会落下曼陀罗花,所以此花又被称为天花。”
“天花?天花乱坠说的莫非就是这个?”月儿若有所思,眼前似乎真的落下好多好多白色曼陀罗。
“不错。”林瑾点头。
“林兄,你真是培养了一个好儿子呀。”同游的长辈们不禁向林璼生夸奖起了林瑾的博学多识、才高八斗。
林璼生捋了捋颔下微须。似乎也是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众人游赏至午时,秦重元从□□间走来,向林璼生回话。
“诸位尊客请了,”林璼生拱手环礼,“今日天公作美,诸位芳驾使敝园草木增辉,厨下已粗备几味时鲜小酌。请移步撷芳轩,那边临水通风,更为凉爽,亦可赏池荷出绽,席间仍能继续品评园中春色。”
撷芳轩十分阔朗,有一主厅,多次第,散雅间,皆是依景而设,内部以山水屏风、落地罩、珠帘、绿植隔断。月儿素日也曾游过此地,她最喜欢在廊下观池鱼游弋。
林夫人已在轩外等候,她的发髻梳得齐整,仅用一只赤金点翠簪固定,却更显清雅。眼尾虽有细纹,却如墨痕,浑身透着半生优渥养出的娴雅得体。
怪不得方才她没有和小辈们一起游园,原来是在忙着筹备午膳一事。她含笑望向知州夫人等城中贵妇,又一一望向崔霁、月儿、林婉等小辈,在前引路,“这边请。”
其余的尊长、年轻公子们,分别由衣着整洁的丫鬟引至主厅、侧厅。
月儿等女眷来到的是水阁,掀开珠帘,见阁中垂下竹帘遮阳,斑驳的光影落在案头的瓶插荷花、茉莉上,湖面吹来习习凉风,带着荷花的清香。
不一会儿,有侍女端上八个小巧的琉璃盏,分盛八种精致小菜。
“八味玲珑迎宾盏,分别是金齑玉鲙……”秦明清朗的声音从主厅传来。
在水阁中负责上菜的侍女同样对菜名一一进行解说,“醍醐酿叶露、碧玉簪……集八方时鲜,以迎佳客。”
月儿和众人动筷,每一样入口都带来极致的味蕾刺激与享受。
八个开胃前菜过后,现场端上雨花石,一个侍女将切得薄如纸的肉片放到了石头上,一瞬间肉片刺啦作响,香气四溢。原来这石头已提前烧得滚烫。
那侍女又道,“此乃雨花石炙鹿脯。”
月儿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接下来又上了荷叶蒸鸡、香酥鸭、冰糖扒蹄、豉椒烧白鳝、蟹酿橙、碧螺虾仁、香煎金蚝、玉带羹、牡丹燕菜等等主菜,皆用精美的瓷器盛放,芳香四溢,月儿不由得食指大动,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珍馐。
筵席过半,陆续上了点心羹汤,其中最为精巧的当属百花糕,和月儿在花朝节吃到的却不同,这花糕是半透明的,可以清晰看到糕点里花瓣的脉络,入口软糯香甜。
“以凝笑园中百花入馔,希望能留一份春色于诸位的齿颊之间。”这声音却是林璼生。
席间欢声笑语不断,众人大饱口福,回味无穷。宾客放下碗筷,侍女们有条不紊撤下残席,不一会儿却又奉上一个瓷制的小盅。
月儿接过一看,这瓷盅十分小巧可爱,里面装着清澈的水,却有几片翠绿的叶子漂浮,闻起来清香袭人。她微微仰头,将盅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放下瓷盅,嘴里竟还留下奇异的清凉感,她满足地舒了一口气,随意扫了一下众人,却见闺秀和她们身后手持陶盂的侍女都神情惊诧地盯住月儿,林婉用帕子掩面而笑。
“这是漱口水,嗬嗬,”林婉笑得花枝乱颤,眼神中却带着一丝轻蔑之意,“你竟把它喝了吗?”
月儿的脸部瞬间升温,思绪像风筝断线。
“我、我……”
林夫人端起洁白如玉的瓷盅,不慌不忙小啜一口,然后微微侧身,低头将水吐入身后侍女捧着的漱盂中,轻声,“无妨,月儿,这水是后山引来的山泉,本就是干净的。”
月儿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崔霁在桌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月儿侧首,见崔霁的脸上挂着微笑,顿时如春风拂面一般,心中的尴尬有所消解。
侍女再次奉上清茶,月儿心有余悸,再加上刚刚喝那山泉水也喝饱了,没有再动茶杯。
这之后,长辈们在一起赏花、鉴宝、品茗、下棋,年轻男女却各自散开游玩去了,似乎无人将月儿方才闹的笑话放在心上。
可月儿看着满池的荷花,又想起林婉的那一句“野丫头”,心上仿佛有什么割了一下,垂下头,低声向崔霁道,“月儿刚刚是不是……很丢人啊?”
“傻丫头,这算什么丢人?”崔霁执其手,嫣然一笑,“你是清风明月里长大的侠客之女,自在随心才是你的本色,自然不惯于这些繁文缛节,何必往心里去呢?薄荷水盛夏时我也常饮,我倒觉得,你这般模样,率真可爱!”
“真的吗?”月儿凝视着崔霁,黯淡的眸子顿时有了神采。
“当然了。”
月儿也释怀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