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诺[中卷]》独狐拜月

6、16

　　“不——不要！求求你们放了他！是我……你们要的是我！冲我来！”

　　周诺趴在地上，像疯了一样哭喊，用尽所有的力气翻挣身体，石头此时已经出于本能地屏蔽了对周遭的感知能力，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方哥，无意识地小声嗫嚅：“不要……不要……”

　　方哥的嘴角挂着邪恶的狞笑，像是陶醉在周诺的哀嚎和石头的惊惧中，他极其缓慢地、轻佻玩味地按下了扳机，石头和周诺都紧闭起眼睛，可是过了很久都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巨响。

　　石头胆怯地睁开眼睛，就看到方哥一脸诧异地敲打他的手枪。

　　“怎么搞的……卡住了？”

　　本来惊惧到极点的神经高度集中，狼狈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心智几近崩溃，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

　　更不能忍的是，方哥还气急败坏地连向他的头点射，几次下来都没能打出子弹，石头顿时升腾起一种被玩弄的羞愤感，这种人格被践踏的意识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他咬牙切齿，目光凶狠地瞪着方哥。

　　“求求你们……不要杀他……求你们！要我怎么样都行，放了他吧！”

　　周诺却把□□故障当作契机，更加声嘶力竭地乞求。

　　“哎呀，真他妈的吵！老黑，让小兔崽子安静！”方哥已经被手枪和周诺惹得恼羞成怒了。

　　“不要……求你们放了……唔——唔唔——”

　　跨坐在周诺腰上的大黑，右手攥住周诺反剪的手腕，左手伸到前面，捂住了周诺的嘴，周诺剧烈地摇晃着头，试图摆脱口鼻上的束缚，即使说不出话来，喉咙里还一直发出沉闷的呜咽。

　　石头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挣扎，看着方哥仍锲而不舍地修理手枪，好像子弹能不能打出来只是一个面子问题，而不牵扯到一个鲜活生命的去留。

　　他突然觉得很滑稽，手枪，方哥，还有他，乃至整个世界，都滑稽得像个巨大的小丑。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合时宜的嗤笑，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周诺，看他的大眼睛里流出落珠一样的泪，看他悲痛又依恋的眼神，石头突然觉得，此生无憾了。

　　一个小石头，任谁都能随意践踏，几脚下去就会陷进泥土里再无踪迹。

　　可是他在被黄土埋没之前，竟能看到有人为他哭泣、不舍得他的离去，这辈子就算没有荣华富贵，又如蟪蛄一样转瞬即逝，他也觉得，此生无憾了。

　　于是他大声吸了一口气，冲着周诺喊道：“兄弟欸——！”

　　这一喊让所有人都怔住了动作，周诺仍然在大黑的束缚下，却也不由得停下了哭喊，忧心地看着他。

　　石头向他的方向爬了爬，又伸直了手臂想要够到周诺的头或脸颊，可是身上的方哥压着他，他动弹不得，只能尽量扭曲着头，看向近在眼前却不能触及的周诺。

　　“兄弟，别哭了，也别求他们，哥有你……这辈子就没白活啊。”

　　“唔——唔——”周诺又摇晃起头来，他仍然不舍得石头就这样离他而去。

　　石头出于安慰地轻笑了一声，然后慷慨激昂地说：“哥先走一步，黄泉路上等你，咱俩手拉着手走那趟轮回，下辈子……下辈子咱俩一辈子都不分开！”

　　周诺一直绷紧的身体松垮了下来，手电光照射下，他含泪的眼睛显得几分迷离，长卷的睫毛在他的脸上落下婆娑的暗影，他似是笑了，却仍然流着泪，眼角弯曲出一抹迷人的弧度。

　　“美人啊美人，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啊！”

　　石头大笑了几声，又艰难地抬起右手，向周诺抛了一个飞吻，然后转头看向仍坐在他身上的人贩子，大吼道：“蠢猪！你丫行不行？给老子个痛快的！”

　　方哥怔愣了一秒就气炸了肺：“嘿，小王八蛋，敢笑话老子！”他把手中的枪翻了个个儿，用枪柄敲击了一下石头的头，又冲着他的手下喊道：“那谁！把匕首给我！”

　　方哥从石头身上下来，从一个手下的衣兜里取出一个匕首，石头肆意地放声嘲笑着他，身体十分舒展地躺在地上，他已经放弃了一切挣扎，坦然地等待最后的时刻。

　　而周诺仍然徒劳地挣动，隔着人贩子手掌的嘴里发出更震痛沉烈的闷吼，大黑不由得加大了手劲，像是按住从渔网里抖出的企图再次跳入大海的鱼。

　　“唔唔——唔唔唔——”

　　眼看着方哥比划着匕首，蹲在石头身边就要手起刀落，周诺突然一个剧烈的扭动，一直含混沉闷的哭喊戛然而止，下一秒，他就瘫软地趴在地上。

　　方哥一转屁股挪了过去，大黑也吓得松了手，几把手电筒都照到周诺的身上。

　　“周诺！”石头拖着中枪的腿向周诺的方向爬去，方哥下令一个手下把石头按在了地上，“周诺！兄弟！你怎么了！你们这群混蛋，你们把他怎么了？”

　　方哥伸出手去探周诺的鼻息，突然像被电击了一样抽回了手，所有人都看着他，怔了几秒后，他冷不防地抽了大黑一记耳光。

　　“他妈的，你把他给捂死了！快给我联系姓江的，看那边能不能提前手术！”

　　人贩子们闻言都就地团团转，方哥更是急得直揪头发：“哎呀，六个小时啊！心脏换不成就废了！我的钱啊……”

　　“头儿！”

　　突然，那个不识字的胖头陀向周诺的方向打出一道手电光，但见周诺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半跪着立直身子，他解开疤爷披在他身上的浅灰色大衣，露出白皙瘦削的胸膛，而他举到胸膛上的右手里，正握着一把医用剪刀，直杵在心脏的位置！

　　石头不禁惊叹，周诺竟在连他都未察觉的情况下，在忍痛接受伤口缝合的时候，偷了一把护士的剪刀。

　　“你……你什么意思？”方哥的嘴角有些抽搐。

　　此时周诺已经站起身，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他的目光凌厉而阴狠，绝美的脸上又泛起魔鬼一样的杀戾之气，所有人都自行回忆起那场人狗之战，方哥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沫，很怂地后退了一步。

　　“周诺……”石头趴在地上，忧心地叫了他一声。

　　周诺只向石头的方向轻瞟了一眼，便又把注意力放在围着他的几个男人身上。

　　“放他走。”

　　清亮的少年音，此时被他压抑成颇具威迫感的低音炮。

　　方哥又是不可思义地怔了一会儿，突然就又很伤自尊地噪狂起来：“嘿，你敢威胁老子！”

　　他一弯腰，右手抓起石头的头发就向上提，石头闷哼一声，整个上半身都被提拽得离开了地面，方哥把匕首抵在石头的脖颈上，怒吼道：“放下剪刀，不然我杀了他！”

　　“你杀了他，我的剪刀立刻扎进心脏里。”仍然是轻描淡写的口气，却像平静大海下的暗流一样汹涌，藏着令人胆寒的力量。

　　“你……”

　　这种威胁正敲击到方哥的心口上，他一时间想起了过往的十几年里，无数次攸关生死和利益的对峙，和别的帮派火并被无数只枪指着头顶。

　　被包围后挟持人质和警察谈条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时突然发现满箱的钞票掺杂着□□……

　　这样的对峙让他无奈又厌烦，他更是无法接受，眼看着一笔大生意就要做成，一个小崽子竟把他逼得进退两难。

　　“哎呀，恁这是弄啥嘞！”情急之下，方哥竟像个智障一样跺起脚，连家乡话都带出来了。

　　他颇具喜感地走走回回，抱着头胡骂连篇，他的一两个手下忍不住都笑出了声，周诺也有几分意外，但他握着剪刀的手一直没有松懈。

　　“硪宰了他，恁就自杀，捅自己个儿心脏，硪不杀宰他，保不齐恁就不自杀！咦——”方哥终于停止了团团转，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拿手电筒在周诺的脸上打出一道强光，咬着牙说：“恁就不让硪得着好儿是不？”

　　周诺嘴唇一抿，凛然道：“我答应你，只要你放了石头，我就跟你们走。”

　　“咦——”

　　方哥夸张地向后一仰，似是破口大骂的架势，态度却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折，从犯了狂犬病的大黑熊秒变成奸诈圆滑的市侩嘴脸：“中，成交！”

　　周诺嘘出一口气，这才低下头认真地看向石头，石头强撑着身体，惊恐万分地回望着他，近乎乞求道：“周诺，别跟他们走！”

　　这回轮到周诺淡然地一笑，他从大衣内兜里拿出一直藏着的半个馒头，扔给了石头，轻声嘱咐道：“哥，不能给你做好吃的了，你要好好活着，来世……”

　　说到这里有些迟疑，他犹豫了一下，又鼓起勇气，“来世，我投个女胎，给你当媳妇。”

　　“不！别、别走！”

　　石头又往前爬了几步，可是就在他将要够到周诺的裤脚时，方哥向周诺做了个夸张的“请”的动作，周诺便一个转身，保持着右手握刀抵着胸口的动作，被人贩子们团团围着，走向了无尽的黑暗中。

　　“周诺！别想不开做傻事！等着我！”

　　石头在他们身后的呼喊声渐渐远去，周诺强忍住哽咽的声音，默默地跟着人贩子，在黑暗里渐行渐远。

　　“等着哥！不许做傻事！不到最后一刻不许放弃！”

　　这一喊让周诺猛地打了个激灵，他知道石头在暗示他会想办法救他。

　　方哥却在他耳边嗤笑一声：“哼，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