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支伏笔》锦烦

3、Attention.three

　　十

　　“在C端流传着很多关于你的传闻。”
　　Y说这话时，A正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扫描仪从头到尾地扫描了一遍苏桃的尸体。

　　传输的数据有些延迟，智能终端在几分钟后显示了弹窗，A边查看数据边回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们觉得你不是人。”
　　A了然得挑了挑眉，视线仍集中在面前的数据上：“你们的考试不归我管。”

　　他顺手关掉弹窗，蹲下身去查看地上碎掉的试剂。碎片周围的红色液体突兀地以水珠的形式残留，他的手指沿着碎片边缘划了一道，接着他把细小的伤口按上水珠。
　　红色水珠被那道缝隙吸引，倏忽间被吸收干净。略显苍白的伤口边缘洇出暗淡的血色。

　　Y抿了抿嘴，眼睛却有些发亮：“他们说你写的文件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你的冷血，不近人情。”

　　“有这能力待在C端实在是屈才，”A笑了笑，没抬头，换了个姿势在地上寻找什么，“如果有机会，我会替你们转达，让他少布置点作业。”

　　Y低低地应了一句，随后又开口：“你不生气吗？有些事情并非事实，却成为评价你的工具？”

　　A停下寻找的动作，转头看Y，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却莫名给Y带来了压迫感，让Y觉得他似乎在被审视。
　　“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Y愣了几秒反应过来，沉默地摇了摇头。

　　A扫了半圈，最终目标定在了苏桃倚靠的那张长沙发上。
　　他绕到沙发的侧面，敲敲打打，摸索暗格，说出的话和动作毫不相关，他说：“别紧张，我会一并帮你转达，如果你还需要的话。”

　　不知A按上了什么机关，Y只听见金属落地的清脆声音，像拉满的弓弦猛地松开，盘旋着嗡鸣。
　　A捡起这把生锈的匕首，两指摩挲过刀刃。

　　他若有所思地捻了捻两指，随后就把匕首塞进他罩在病号服外面的黑色外套口袋里，毫不在意匕首没有刀鞘。
　　他拍掉手上的灰尘，转过身面向Y，随后迈开大步越过他朝门口走去。

　　A在离门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他留意到门框的不同寻常，上面竖着一条细长的黑线，从门框的顶端绵延至底部。

　　他伸手摸上脖颈，虎口轻卡住，掌下的跳动仿佛能给他留下片刻心安。

　　A掀眸侧过身看Y，发现他仍待在原地，半步也没动弹。他将视线移到Y身后的窗户上，远处隐约可见火光，腾起的黑烟熏得天空发暗。

　　他收回视线，随手在黑线上擦了几下。一条笔直的黑线被擦出一个小口子。
　　接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进黑暗中。

　　等到A的身影完全没入门外的漆黑世界时，Y才恍若复苏。

　　他缓慢地活动了下手腕，走了几步立在病床对面的那幅装裱完好的画前。

　　Y取下那幅画，抹掉画框上的灰尘，掩藏在其中的一串数字显露出痕迹。他拿出口袋里的喷雾，将那串数字抹杀。结束一切之后，他重新挂回画，接着双手揣兜踱到尸体面前，半蹲着仔细看苏桃的脸。

　　她的死亡状态不太一般。Y弯了下嘴角，余光中注意到门口出现的人影。

　　A折而复返，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望他。
　　“你知道苏桃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A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Y一点也不意外，他心情似乎很好，盯着A的眼睛微微发亮，他回A：“说了什么？”

　　“原谅我，”A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说，原谅我。”

　　十一

　　A没有在这个话题上保持太长时间的沉默，而Y并不在乎一个陌生人的死亡故事。他们之间默契地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Y站在原地没动，他在观察，A看起来像对这个空间意犹未尽，好像他刚刚果断的离开只是一场无言的试探。
　　当然不，他想。A从不做无用功。

　　Y的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床头柜上的相框上。

　　刚才这个地方可没有东西。Y料想A也注意到了，他看着A一步步走近那里，拎起相框。
　　A花了点时间从模糊的人像中辨别出人物名字。

　　“认识？”Y问他。
　　“嗯，”A脸上浮现了然的神色，他将相框递给Y，“一对苦命鸳鸯。”

　　Y走近几步接过相框，几下将相框拆了个彻底，压在照片之下的是一张崭新白纸的四分之一，边缘被精心裁剪过。

　　Y嘴角带着浅淡的笑，快速扫过纸张上的字，最后耐心地将相框恢复了原状。他顺势坐到一旁的病床上，两手各把住相框的一个角，旋转了几圈。随后相框被撂在了病床上，他的手指尖按着节奏一搭一搭敲在相框的玻璃上。

　　他的脸先是朝着A的方向，又转回面向玻璃窗。
　　“下雨了。”他说。

　　A没回头，垂着眼皮看地面。

　　“盛大的玻璃雨。”Y拿起相框猛地朝玻璃窗砸去，玻璃承受不住跃向空中，在一声响动中落下帷幕，“看吧，它们把阳光收入怀中，贪得无厌。”
　　A侧脸看空中碎片下落的轨迹，低头踢了一脚溅到地面的碎片，没说话。

　　十二

　　从病房脱身时天已大暮，A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丧失了时间感知。

　　几个小时的差异他已然感觉不到，他知道时间在他身上加速流逝，他感到越发疲惫。
　　A想起玻璃的反光，那里倒映出他的人形又与往常无异。

　　病房里突然出现的那面镜子让他通身发寒，四肢百骸被扼紧收缩，镜片的凌厉将他四分五裂，这种不适感在现在更加强烈。
　　他裹紧外套，在冷风萧瑟中看向B端新学院的大门。

　　重新回到这里是个极其偶然的事件，在最后一次考核结束后，这里已经对他永久关闭。

　　除了风和人的呼吸，这个地方安静得不像话。A着眼打量四周，比他记忆中更加荒芜。笼罩在暗夜之下的大门还没有完全封闭，给他们留了可供一人通行的缝隙，A很轻松地穿过，最后停在一栋废弃的教学楼前。

　　A围着教学楼又绕了半圈，挑选了一扇最干净的窗户，抬手敲了三下。
　　里面也闷闷地传来了三下回声。随后窗户慢悠悠地打开，A单手撑着翻过窗户，动作利落，落地平稳。

　　教室里的黑板上写着红色的几个大字：
　　考试开始。
　　在它的下方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白色小字：小心点。

　　A拍掉手上的灰尘，直觉这行小字应该是刚刚才写的。

　　十三

　　Y落后A几步，在走廊拐角处的楼梯口停住。

　　A按亮手腕上的智能终端，说：“你去上，我走下。十分钟后在一楼大厅汇合。”
　　Y的终端嘀嘀两声弹出，他按下确认键，屏幕立刻缩回，终端闪烁几下蓝光，掀起波纹随后归于平静。

　　A冲他点了下头就奔进浓稠的黑雾中，逐渐被吞没掉所有痕迹，空中响起一声电子音：“前路未知，祝君好运。”
　　转瞬间又变换了腔调，像蛇潜伏在暗处吐露，发出嘶嘶嘶的声响，湿冷粘腻。
　　“……嘻嘻嘻。”

　　Y沿着楼梯往上走，一层又一层没有尽头，没有出口，没有光亮。他尝试过使用照明设备，但很可惜这里的雾不允许。一有光亮就会立刻被熄灭。

　　他的终端终于亮了起来，这次没被掐灭，是那十分钟的定时。光盈盈照亮很小的一片区域，Y这才注意到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人，他惨白的脸摆在Y的前方，脸上没有表情，瞳孔的颜色很淡，正一眨不眨地直勾勾盯着他。

　　他发出桀桀诡异的声音：“……嘻嘻嘻。”

　　A不知道从哪出现了，他从高几级的台阶上一跃而下，给Y面前的鬼一个暴栗。
　　“装神弄鬼。”
　　“嘤。”
　　Y的视线越过A和鬼停在楼梯的拐角，那里也有一个人。

　　十四

　　我的B端导师说，我是这么多年他教过的学生里，最狂妄的一个。我不以为意。

　　他总是说，我像平静的湖泊，转瞬间又给他来点大海才有的惊涛骇浪，让他的小心脏扑棱个不停。
　　我告诉他，心脏不扑棱就死了。
　　他回我，死亡没有那么容易。

　　B端新旧学院都有这样一个传统，每年进行一次系统性选拔，为期两周。考核内容保密，考试时间待定。

　　我记得上一次是把所有的在校学生传送到A端的彷徨岛，上上次是去了A端地下的一个大型游乐场，我不幸扮演了魔术师帽子里的一只鸟，差点被薅光了毛。

　　这是我在B端的第三次考核，虽然前两次只有我一个人记得。这里的时间错乱，一个学生经历过不同时期的三次考核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包括没有在现有的历史记录上出现的考核，也包括没有把我记录在册的考核。

　　有时候记忆总会欺骗你，导师总是这样向我解释。
　　我曾问过他几个问题，具体内容我已经忘了，不过他的回答仍然清晰。

　　他说，可能它是错的，不过对错在这里从来不重要，所以你要活着，活着才能找到答案。导师缓缓吐出烟圈，在烟雾缭绕中神色难辨。

　　烟味于我而言是难闻的味道，所以我掐了他的烟，再一次警告他。他气得想将我逐出师门，不过我并不在乎。

　　“为什么要寻找答案？为什么不能让答案来找我？”
　　我记得我是这么回答的。

　　所以，在某一个时间段，我给天平加了点砝码，以博得公平对弈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