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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Attention.tw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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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第二具尸体出现了。姓名,苏桃。
光线强烈的聚光灯打在A的脸上,一阵炫目,让他一时不能接收到有效的信息。
对面的人拿笔敲了敲桌面,然后低头奋笔疾书。不怎么好写的签字笔是这里的特产,A看他写一笔甩两下,终于在第四次的时候开口提醒。
“最好不要用笔。我是说,”他用手指小幅度地指了个方向,“在那里有电子笔,和电子纸。”
“看起来你很熟悉这个地方。”对面的人拆解了整支笔。笔身被掏了个空,他就这样从空的笔身中钻过视线盯着被绑在椅子上的A。
A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片刻之后开口:“当然。任谁被审问过不下百次,都会对这里非常熟悉。”
对面的人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笔身,对上A的眼睛,说道:“容我想想,上一个审问者是谁,哦,是Mr.R。”
他起身关掉晃眼的聚光灯,点燃桌上的烛油灯,他的影子在烛火晃动中变换形状。末了似是还不满意,转身拉开厚重的窗帘,突然舞动的灰尘让他呛了一下。
A手上的禁锢被松开,他揉了揉泛红的手腕,随后仍旧将双手搭在扶手上,满不在乎地说:“所以你有信心从我嘴里挖掘出真相吗,代号Y?”
“当然。不过你好像对苏桃的死毫不在意。这可是今天新鲜出炉的重磅消息。”Y坐回去将那支签字笔重新组装好,随意撂在了木质的桌子上,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
A垂着眼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Y从摆放在一旁的一大堆文件中找出了几张纸,继续说:“苏桃生前最后一个见得人是你。苏桃服用的红色试剂残渣送去化验,发现这和你在4067年画得一幅画有关。叫……”
“《雨焰》。”
Y停下翻找资料的手,夸张地摆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呢?”
“你们发现残渣和我用过的某一种颜料所属同源,并且只有那幅画上使用了。你们怀疑我,但你们找不到那管颜料,不是吗?”
A的脸色依旧淡淡的,他的视线让Y觉得他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很聪明,所以交代一下事情经过。”
A听见他的话依旧毫无情绪:“就如你们在监控里看到的那样,我和她的交流仅限于此。”
七
4066年3月6日,雨。
这是我被关在这里的第一天。
他们贴心地给我留了时钟,好让我生活在时间流逝的恐惧里。但是我失手将它打碎了,也许我是故意的。
但是不管理由如何,我现在只能依靠跳动的脉搏以及血液的流动速度来判断时间。
我的视力应该出现了问题,但是智能终端足够智能,它能读取我的脑电波以便我能留下这些文字,但这些文字的归宿我不知道。也许要跟我上天堂,但是很大可能要随我下地狱。扯远了,他们不喜欢我多说废话。
我的听觉感受器没问题。我能听见外面的声音,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我能清楚地分辨那些脚步的移动轨迹,从我的脚逐渐蔓延到我的头,终点是被我的血液稀释干净。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今天下雨了,这是个秘密。
4066年3月8日,晴。
第三天。
他们给我准备了很多纸和一支笔,我简直想要高歌一曲。对于一个不太普通且具有至高追求的无名画家来说,纸笔是我的生命。但是4065年的时候,它们就已经非常昂贵。
本来我是不该知道纸笔作画的感觉,因为我实在太穷了。但是很久之前我遇到了一个贵族小孩,他送了我一箱子。
当他把那些宝贝呼啦啦一起倒出来,我简直不敢相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我知道,代价嘛,代价当然是有的。但是价值不等价,所以不值一提。
但还是讲一下吧,因为我最近的记忆力实在太差,我怀疑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夺取我的记忆,只是猜测。
三个月后,他从我这里取走了一幅画,他给它取名《雨焰》。
他对我说,名字没什么意义,别想太多。明明是个小孩,却比我还老成,我不服气。我当然也想过这名字是什么意思,大概就是下雨天有人在放火。杀人放火夜,雨中烈焰不灭。意境挺美。
我其实不是很在乎,毕竟只是我众多失败创作里的一幅失败品,没什么大不了。
4066年3月10日,雪。
第五天。
他们向我提了个要求。复刻《雨焰》。
我觉得他们疯了,他们给我追加了很多的颜料,我把颜料狠狠砸在墙壁上,他们知道后又给我补了更多,要将我本就不大的空间填满。
我还是画了,但我完全没办法画出一模一样的,我无论怎么改都达不到他们的要求。他们给我定了个期限,我的死期。
4066年3月12日,晴。
我颤抖着在纸上写下:第七天。
严格来说,我并不惧怕死亡,我把手抖解释为我有严重的贫血,或者是我失血过多。
他们给我布置完任务之后就再没管过我,这两天我尝试了各种办法,还是没法出去。无论我闹出多大的动静,他们都对我不闻不问。
我早就知道《雨焰》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一定要我死。
他们给我颜料,像是用我的血完成最后的绝笔。
我也确实这么干了。
4066年3月13日,观察日记汇总。
3月6日,他来看我,衣角溅上雨水,鞋上有泥。今日有雨。
3月7日,记忆断档,重启。
3月8日,植入记忆,复苏。
3月9日,记忆断档,重启。
3月10日,开启销毁模式,失败。
3月11日,实验设备损坏,计划推迟。
3月12日,我要死了,他想救我出去。我没死。
批注:
《雨焰》是我的杰作,但是它得以流传的方式竟然是仿作。我很悲哀,但别无选择。
模仿者足够杰出,予以保留。作品掺杂不必要情感,样本被破坏,临摹失败,建议销毁。
八
“好,那我们换个话题。苏桃死在你的病房里,而你不知所踪。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你在哪里?”
A扫视了一圈,视线最终定格在Y面前停摆的时钟上。
他答非所问:“你刚才说《雨焰》创作于4067年?”
Y点头,抽出一张纸,转头对着窗户,窗外薄薄地飘着雪。他举起纸对上穿过云层透过窗户的光,眯着眼睛说道:“资料上显示,你在4067年入学B端,完成作品后于同年升入A端,完成跃迁耗时三个月,是整个体系最优秀的学生。”
他拎着纸的一角,纸毫无预兆地开始燃烧,在火舌快窜上他的手指,他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就这样纸在空中片刻化为乌有,到最后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Y转回头,左手撑着下巴,右手略微抬起随意地扇了扇空气,感叹:“还真是腐朽的气味。”
A冷冷地看他,嘴里吐出的话透着寒气:“谁篡改了我的记忆?”
“什么?”
“是谁将我的记忆合理化了?我需要一个解释。”
Y状似不解地望进他的眼里,他的眼睛幽深,让Y无由想起C端主域里那个没什么波澜的死水,又或者是床底不知道何时多出来的玻璃球,在暗处没办法反光。
死气沉沉,不像活人。
他直觉现在开口并不合适,而且他大概已经得到了答案。他按下智能终端上的按钮,桌面弹出一份电子问卷,他想了想,最后在适应机能一栏内填上良好,这是最后一项。
问卷很快被回收,时钟的指针开始转动。测试马上结束,等下他就可以顺利走出这里。
Y长舒一口气,和这个传说中的大佬对峙相当考验心理素质,好在马上就要结束了,C端和A端的距离太远,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心里不断翻涌的轻松和愉悦让他的思绪开始飘飘然。
然后A就出言打断了他,他听见A说:“你知道苏桃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黑色的秒针转动了一圈之后意外地停了下来,Y觉得不太妙,急忙想要制止他,但是已经晚了。
“她说,杀了我。”
九
空间剧烈地震动,以时钟为中心开始向外缓慢地进行时间波动。
Y暗骂了一句,他准备硬着头皮先稳住空间,被剥落的墙皮砸到弄脏衣服事小,要是惊动了隐藏在暗处的不知名的智能设备,但凡被伤到那就只有玩完一个结局。
他叹气,想起没进来前他们对他的叮嘱,保命为上,明年可以再来。
掉落的东西越来越多,地面也开始出现裂纹。
但是A好像还嫌场面不够乱,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让人心惊肉跳的话:“人是我杀的。”
突然从窗外涌进狂风,将窗帘吹得鼓鼓作响。
Y的头发被风吹乱,张牙舞爪,他面色一沉,眉头紧皱,片刻才用肯定的语气说:“你不是NPC。”
A这时笑了,笑意在浮起的大片灰尘后面显得格外冷漠,Y听见他说:“当然。我是这场游戏的……不,我是这场考试的考官,代号A,黎童。”
Y抿嘴不言,场面蓦地安静下来,只剩耳边的风声。
“这次测试实测106人,你猜为什么名单上少了一个?”
“这是个双向的骗局啊,”A的神色冷了下来,“我只拿到一份考题,从始至终你们的考试题目都是一样的。”
“恭喜你通过测试,你是最后一个,也是第一个。”
Y顺势坐在窗台上,双手撑在身侧,紧盯着他:“为什么是我?”
A又开始答非所问:“我要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整个空间脱去粉饰轰然倒塌,Y发现他还真是那个局中人。
这里是苏桃死的那个病房。尸体还热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