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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Attention.fou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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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A消失了。
明明前一秒他还在和鬼无声交流,下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出现时光不自觉收拢,他消失时光分崩离析,Y的四周又彻底暗了下来。
Y抬起一只脚踩住上一级台阶,手扶住墙壁。墙壁上有液体在源源不断无声地往下淌。除此之外,他还听见有水落到地面的滴答滴答声。
这声音由远及近,刚开始还很朦胧,过了片刻Y感觉到声音就在背后。接着从顶上掉下一滴蹭过他没有遮挡的脖子,第二滴掉进他的头发堆里,第三滴落在鼻尖。
他抬手蹭了蹭,皱了皱鼻子。他大概已经摸清了下落的规律,手往前伸了半臂的距离,准确无误地接住了水滴。
Y就这样跟着它往上走,约莫过了半小时,眼前显出了光亮。他不紧不慢地踩过一级级台阶,每一步都血痕逶迤。
他推开掩闭的破旧生锈的大门,立在明暗交界处不再往前走。手垂落在身侧,液体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A站在顶楼,风猎猎作响,Y觉得下一刻他好像要长出翅膀。他看到Y似乎很高兴,从边缘的高台上跳下,笑眯眯地冲他打招呼。
Y觉得这场景有点不对劲,A的手臂弯出了个别扭的弧度,他在用手背打招呼。Y的视线往下移,发现他的脚后跟正对着自己,而脚尖正高兴得左右晃动。
“你在看什么?”
风把A的声音吹得四散,最后撑到Y面前的已经淡得微不可闻。A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仿佛就响在Y的耳畔,明明语气含笑,他却觉得这犹如魔鬼的呓语。
好在现在披着A面皮的人似乎也不是很在乎他是否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不断重复这句话,有时候音调高些,有时候音调又低下去。最后他以一种笨拙的姿态重新回到高台上。
脚尖朝外,脚跟对里。他直直地朝顶楼外的方向跳了一步,身影很快不见。
Y迟疑了片刻选择跟上前去,他试探性地往楼底看。A或者又不是A,他的脚踩在脱落起皮的墙壁上,刚才还是蹲着,现在直立起身看Y。
他走了两步,绕了个不太规整的半圆,之后转过整个身子,露出来的另一张脸上没有情绪,没有表情。他像是重新找回重力,就在Y的眼前不断变换着他的两张脸极速下坠。
他最后的表情好像有点悲伤,Y看着楼下原本繁华熙攘的景象一瞬间被打破,在人声鼎沸中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十六
Y没想到他会被推下楼,一直以来的敏锐和直觉使他能够规避大部分风险。但显然不包括这次,他甚至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当他转动眼球想要窥见一二时,却发现他的背后站着A,那个穿着熟悉黑色外套的A。
A低声说了句无聊就不再管他,Y很快就落地,最终掉进楼下的枯草堆里。扬起的落叶将他埋了个彻底。他的视线钻过落叶的缝隙,在刺眼的阳光中看到A也跟着跳了下来,不过高楼对他而言像是几级台阶,A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跳下来,蹲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喂,醒醒。”
Y的力气被卸了个干净,他醒的时候正躺在最开始他和A分开的那个拐角楼梯口,小半边身子悬空。
A正坐在篝火旁烤火,燃烧的火堆照亮他的小半张脸,脚边还散着几根潮湿的木头,靠在墙边的雨伞在往下滴水,而那只鬼在面壁思过。
Y的耳边除了火焰偶尔哔啵几声,就是外面一直不停的雨声。他舔了舔嘴唇,事情比他想得要复杂的多。
但高风险高回报。他咧开嘴,抬手抹干净脸上被落叶干枯的边缘划破而流下的血,随后站起身找了个可以倚靠的位置坐下,蜷起一条腿,开始闭目养神。
“你们有没有听到一首歌谣?”那只鬼出声打破寂静。
Y睁开眼向他望去,他正一脸神经兮兮上下左右来来回回地打量周围。火焰的声响都能让他一惊一乍。
A捡起一截细树枝挑开余焰,随后把树枝丢到鬼的脚下,他嗷了一声窜出去好远。
“没事少看点鬼故事。”
那只鬼敢怒不敢言,只能在A略带威压的话语中唯唯诺诺地点头称是,踌躇了片刻,他伸长脖子朝A的方向小声地说了一句。
“可是,师兄,这次好像是真的。我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一个声音,让我完全没办法静心思过。”
A神色如常:“嗯,说了什么?”
鬼一下子来了劲,猛地窜到A身边,兴致勃勃地哼了一段,忘词之后挠挠头,向A解释:“大致意思就是,末路歧途的归歌,天真者的谎言,阴谋家的血液。”
“嗯,”A回他,“回去把《A端学生守则》抄两遍。”
鬼瑟缩了一下,重新窝回属于他的小角落。
跳动的火焰在A的眼中摇曳,他的脸在明明灭灭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病态。
Y问他:“我们走了两个方向。这是个循环的通道?”
“只要踏入不可回头,而且每个人的都不一样。”Y了然地点头,A扫了他一眼接着说,“但是从开始到现在你一直待在原地。”
他朝对面的方向微抬下颌:“还没发现吗?那里有人一直看着你。”
十七
天光微熹。长走廊的灯次第亮起,幽幽通向楼的深处。
Y浅眠,在第一盏灯亮的时候就已经醒了。A踩灭火堆,在灰烬中寻找那把匕首,找到后转头去拍醒一旁早就睡迷糊的鬼,将他拽到隐藏在深处的一扇厚重的铁门前。
A言简意赅:“开门。”
鬼悠悠然转醒,A抱臂望他。他眯眼回望,见A只是静静看着他,也不说话。他认命般转回去,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摆了摆向A示意。他捣鼓了一阵,铁门表面的一层扑簌簌掉下,露出繁复的内里。
A使了点劲推开门,里面是一间崭新的教堂。摆在位置上的花束依旧焕发生机,正对面巨大的玻璃窗外是一片温室花田。
鬼,或者说称为L更好,他摆脱困倦的表情,走上前弯腰拿起第一排最左边的花束,抱在臂弯里走回A身边,递给他。
A说:“我不喜欢颜色太淡的花,毫无生气。”
L把花摔进他的怀里,现在难得有点怼他的底气:“挑挑挑,还挑。到现在还挑。”
A不置可否,侧过花束,从中捡出一枝,抽出一半又放了回去:“不过还是谢谢。”
L哼了一声,倒也没再说话。
“这里的玻璃碎了。”Y绕着教堂里的空间转了一圈,在一处玻璃墙前停住,从墙根蜿蜒而上的蛛丝状碎痕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伸手还没碰到,玻璃墙就从纹路中心开始破碎,哗啦啦掉成一地,Y扭头看他们,耸肩,“这算碰瓷了,大厦将倾可与我无关。”
他站到一旁,向他俩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入口在这。”
A越过他时他才留意到那束花的品种,里面有小型黄玫瑰、百合、洛丽玛丝玫瑰,和姜兰。
十八
空气中弥漫着的似有若无的香气冥冥之中给了昭示。楼梯螺旋上升,脚踩过台阶,台阶表面会奇异地波动,紧接着漾开,仿若走在水面之上。
他们走到楼梯的终点,身后的台阶一个接一个消失,空气中潮湿更甚。
面前的一扇门在他们的脚步声停止之后自动打开,眼前是刚刚在教堂看到的那片温室花田。他们现在还在一楼。
A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凝视那位不速之客。他正坐在第一排最右边,唯一一个没有花的座位上。他的脚边被色如鲜血的花簇拥,被碾过的残破从层叠中展现几分颓靡的艳色。
他的神色从空洞变得清醒,落在A脸上的视线不带情感、不留缝隙,将A缠裹在密不透风的茧中。突然,他轻抬嘴角,向A打了个不轻不重的招呼,然后就消失不见。
“那是什么?”L把手搭在A的肩上,问他。
“影子,”A回过神,收回视线,将手里的花束抱紧,“虚幻的倒影,无足轻重。走吧。”
Y跟着他们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扭头回看,那个座位上此时端正地立着一束花,颜色换成了A最喜欢的,艳丽到他觉得下一刻就要往下流血。他摇摇头,迈开大步跟上A。
在花田的尽头,有一小截被掩盖的玻璃楼梯。遗留的几级台阶上都有部分被深红色的铁锈占据,在剔透的玻璃之上突兀得不像话,这些铁锈正极不协调地冒着冰冷的寒气。
“师兄,”L一把抓住A的胳膊,冲他摇头,“我们回去吧。你已经出来得太久了。”
“可是,就在眼前了,”A轻声呢喃,“我不甘心啊。”
十九
到达顶端的过程意外得顺利,他们不必辨明正反的方向,只要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如同A每一次站在岔路口的选择。
每越过一个隔断,L就向下看一次,不管如何移动,那片熟悉的花田总是在脚下。他大概明白这条楼梯的分布如何。
终点处是一扇很常见的门。不管L如何用力,门都在迂腐沉闷中一动不动。A上前握住把手,轻轻一扭,门吱呀一声从尘封中苏醒,显露出其中黑暗的空间。
A往前走了两步,对面隐隐升起一丝晃动的光亮。
对面大概也有一条隐蔽的楼梯,一步两步,有人从黑暗中现身,先是一张陌生的面无表情的脸,随后是他举在身前的一盏灯。烛火摇曳着柔和的光,他像信号不好的电子影像,边缘花屏。
“看那里。”他的手缓慢抬起指向A,声音混着电流般的刺啦刺啦,鼓噪着耳膜。
A转过身去看,他们走上来的楼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称的另一个空间。
身后的光膨胀了数倍,照得人影曳曳,视线的正前方是一个巨大的金属天平,和一个躺着的人。
那个人发出轻微的响动,随后歪着一张苍白的脸望A,片刻嘴角很浅地勾了一下,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A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轻而飘渺,他说:“这是进入A端的最后一关,丈量人心的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