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支伏笔》锦烦

1、Attention.one

　　一

　　甜腻的血腥气从层层杂草掩盖的小水塘里传来，A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还有个很大破洞的外套，小心翼翼地踩在潮湿的泥土上，留下两个一深一浅的坑，再往两步之外看，脚印已经看不清了。

　　他抬脚看了一眼鞋底，又重重地放下，溅起一个小水坑里的水花。停顿了片刻，他继续朝着小水塘的方向走。

　　手拨开遮掩视线的杂草，脚一把踩住杂草的底部，杂草匍匐着向前倒。

　　有一个人躺在红色的小水塘里，说是小水塘其实也不准确，不过是一个大点的水坑。那个人仰面躺着，表情平静，脸上沾着的一点血迹也已经干了。水漫过他的后脑勺，他的双手放在身侧，被水泡得有点发白。

　　A看清眼前的场景，上前探了鼻息，发现他已经没气了。他顺手捡起尸体上端正摆放的学生卡，接着嗤笑一声：“黎童。”

　　他反复把玩着学生卡，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笑话，笑得前仰后合，过了片刻才止住，说：“谁是黎童呢。是你吗，小乞丐。”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四周簌簌而起的风。许是觉得无趣，他变得面无表情，眼里映着夕阳泛起诡异的光彩。

　　临近夜晚，冷嗖嗖的风钻进他破洞的外套，他打了个寒颤，扒下地上尸体的外套拉紧，听着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闭上眼睛顺势倒在了尸体的旁边。

　　二

　　距离那桩绑架案已经过去了三天，作为绑架案唯一的幸存者黎童也昏迷了三天。

　　A觉得自己的状态很奇怪，虽然一开始倒在尸体旁是故意的，但是之后身体却莫名地陷入黑暗。操控者有意思地给他留了点微末的意识，他能够清晰地分辨来自四面八方的情绪，但是没有人的轮廓，众多的情绪都像在阳光照耀下流光溢彩的悬浮气泡。

　　大部分都是悲伤的。除此之外，还有点隐藏在人群熙攘之下的愉悦。

　　之所以他能够从这些一模一样的气泡中分辨出愉悦，实在是因为这个气泡太过显眼，任谁看到一堆花里胡哨的气泡中夹杂着一个黑色的都会像他一样一眼注意到。

　　在黑色气泡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还不能调动意识，第二次他能在意识中幻化出一个禁锢在地不能动的黑色影子，第三次他已经能幻化出立体的人形，第四次这个人形可以动了。

　　不过活动范围有限，再远的地方没有气泡，一片虚无，是无尽的黑暗。他尝试越过界限，第一次是坚硬的墙壁，第二次墙壁为他主动开了扇门，他背过身把影子撂了进去，影子从正对面的地面探出。

　　他不是那种好奇心特别旺盛的人，也就没兴趣再去试探，索性直接盘腿坐在一堆气泡之下，撑着脑袋开始冥想。

　　他合理猜测，这个空间的极限应该是这间病房的大小，来来往往的气泡就像是来看望他的人，没有人形却有情绪。

　　飘到他面前停留片刻之后，那些气泡就汇集到角落，然后在他注意不到的时候消失。如果他紧盯着那个角落，气泡就层层叠叠挤压在一起，直到把所有的空间覆盖，而他会窒息而亡。虽然他现在没有人的实体，但需要氧气是真的，而且比平常更加需要，这里的消耗速度更快。

　　他现在只能等待，等待掌控一切的那个人给他一个生存的机会。就像三天前。

　　三

　　“三天前在黎童身上发生了什么？”

　　A刚从混沌中苏醒就听见了这句质问，在脑袋轰鸣中他坐起身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女生，然后低头抽掉手上的吊针，在按紧针孔的间隙抬头随意地回应她：“我不就是黎童吗？”

　　“你可跟他一点都不像。”

　　“是吗？你确定你认识的黎童是真的？”A冷静地回击，盯着她的目光逐渐淬上寒光，“或者我换个问法，你怎么确定你是真的？”

　　他看着对面的女生恶毒地补上了最后一句：“我说得对吗，赝品B？”

　　被称作赝品B的女生看着A紧抿的唇露出迷茫的神色，不解地开口：“你生什么气呀，在为黎童的死懊悔吗？又不是你的错，这是他的宿命。况且他做了个美梦，不会做梦的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只听见她轻快地说：“不过还是欢迎你回来。我就说圣人这个角色不适合你。别抽了张卡牌就真把自己当圣人，醒醒吧，我的救世主大人。你谁都救不了。”

　　她越说到结尾，语气越平静，最后变得面无表情，仿佛刚才一瞬间的好心情只是障眼法。

　　A松开按着针孔的手，倚靠在竖起的枕头上，紧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女生听见他的话也不看他，自顾自地窝在沙发里，平静得像一潭死水。A也不再搭理她，下床准备离开这里，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实在让人不悦。

　　就在这时，他突然闻到一阵似有若无的香味，很熟悉的茉莉花香，明明很微弱却完全遮盖了消毒水的味道，接着他就昏了过去，昏迷之前他似乎看见女生手上拿着一只红色的试剂。在视线模糊的一段时间里，他脑海中反复出现她张嘴无声念的那三个字。

　　重新回到那片黑暗的区域，这次他的位置从地面挪到了半空，悬浮失重的状态让他难以控制身体。他开始尝试维持身体的平衡，顺时针旋转一圈之后，他的脚向下触到了虚拟的透明平行线，一切负面状态都消失了。

　　他摸了摸头发，发现刚刚头朝下被线削掉的一撮头发也回来了。他开始着眼打量四周。

　　无数平行线将空间分割成很多个块面，他像是被吸附在两根线构成的透明平面上，接着从远处飞来两根竖着的线，将无线的平面收束，禁锢在一方四四正正的区域内。接着是数不清的线从四面八方来，直至将他围在密不透风的光墙中。

　　不过片刻，四周围着他的墙面消失了，他才发现自己正踩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上，脚下的地板闪烁一阵过后逐渐恢复透明，透过它能够准确地从气泡的层叠包裹中一眼看到自己幻化得那个人形。

　　他抿着嘴心下了然，上帝视角。困于囹圄的永远是井底之蛙，有人在提醒他。

　　不知过了多久，A敏锐地察觉到背后有一阵涌动的风，但是还没等有机会还手就被打倒在地，额角重重撞到地面的疼痛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身体被一只脚踩得紧贴地面，心脏剧烈跳动，他努力放松紧绷的身体，将全身的力气尽数卸下，像一摊烂泥一样趴在地上。

　　侧脸贴着地面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总觉得鼻息之间充斥灰尘，尽管这个新构建的空间仿佛足够干净。

　　“疯子。”A用余光觑着，目露不善。

　　“听不懂，不在乎，别反抗。”身后的人答非所问。

　　A明白挣扎徒劳，他沉默下来不再开口，连最后一丝波动的情绪都消失殆尽。

　　四

　　手边出现那块玻璃碎片是个意外。

　　等A反应过来玻璃碎片已经被他握在手里，他能够感觉到碎片锋利的边角划破他的手掌，有痛觉但是没有血。

　　身后的人似乎注意到他手上的东西，踩着他的脚却些微松开了些力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但他向来不喜欢被掌控的感觉，立刻抓住这个空当反制。过程逆转得非常顺利，甚至让他生出前后不是一个人的错觉。

　　“太鲁莽了，如果我有两个人，那你就危险了。”对面的人盯着A，用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碎片边缘，“我不喜欢被人指着，如果是你的话，那我就勉强忍耐一下吧。”

　　A笑了一下，对面的人也跟着笑了，随后A就听见他轻快地开口：“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明澜。明目张胆的明，掀起波澜的澜。我自己起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A就这样看着明澜，盯得明澜有点发麻，他才终于点了点头，言简意赅：“符合你的气质。”

　　“谢谢。”明澜勾起嘴角，眼里闪烁着他看不懂的光芒。只见明澜迅速伸出双手狠狠握住指着他的那块玻璃碎片，用力往后一拉，碎片的尖头划破外套，精准没入他的心脏。血瞬间浸透，A松开手，明澜就这样顺着力道半跪在地，手吃力地扶住碎片。

　　明澜笑着看A冰冷的视线，一字一顿：“黎童，这世间本就没有那么多得偿所愿。”

　　“确实，死对你来说是求而不得的解脱。”他叹气，“我帮你。”

　　明澜的眼睛倏忽间就亮了，上扬的语调显示出他的好心情：“你说真的？那你早说啊，早知道不装了。被捅这一下还怪痛的。”

　　A没理明澜，几步上前一把推倒他，左手按在心脏处的伤口上，稍微一用力就从中提取了一把缠满荆棘的玩具枪。枪头插着一朵紫罗兰。

　　他站起身将紫罗兰对准明澜的心脏，三秒之后紫罗兰穿过心脏，在打碎空间屏障的瞬间变成了无数个镜子碎片，四散在脚下A的空间里。

　　这些镜子碎片示威般得戳破了空间里的气泡，又不断有新鲜的气泡诞生。盘腿坐着的灰色人形似乎注意到了周围的躁动，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又重新低下头，仿佛毫不在意。

　　终于有一块镜子碎片穿越层层遮挡掉在了人形的面前，他捡起碎片后噌得一下站起来，紧握着碎片的手垂在身侧，有血从指缝间流下，他却好似无所察觉，一步步走近黑色气泡。

　　他发了狠将碎片插进黑色气泡里，镜子碎片刚触到黑色气泡，它就砰得炸开，涌动的气流袭向其余的气泡。所有气泡疯狂膨胀，不断挤压人形的活动空间。人形被催促着挤到了角落。

　　刚踩进角落地上的黑色圆圈内，他面前的气泡就瞬间安静下来，沉默着让出空地。从底部不断有黑色气泡复苏，一个接着一个铺成一条通往顶部的阶梯。

　　A半跪在地看着人形一步步踏上阶梯，被踩过的气泡悄无声息地降落。他终于走上来了，仰起头好像在注视A。

　　然后双臂往前伸，指尖勾着一点空气。他看着A极力想要打开阻隔的屏障，学着记忆里的样子打开双臂做出等待拥抱的姿态，然后极速向后坠落。

　　五

　　血，全是血。每一处都是血。

　　A清晰地看到了他下落的过程，看到所有的气泡缓慢升腾，轻松穿过屏障来到A的面前。A抬头，被血溅到的气泡映出他的身影，随即将他分裂成无数个，然后一起在眼前炸开，片刻绚烂。

　　他看向躺着明澜尸体的地方。尸体早就不见了，只剩一地的镜子碎片，除此之外干干净净，连几滴血都难觅痕迹。

　　他不知道眼前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扇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过那扇门，不知道门的那边等待他的是什么。等到回过神，他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另一个空间里。

　　四周白茫茫，什么东西也没有。他掀开空间里唯一其他颜色的红色幕布，发现它和刚刚坠落的空间相邻。

　　而A的手上正握着把带血的匕首。

　　他突然想起刚刚明澜问他，他是怎么回答来着，记不清了。

　　手上的智能终端发出嘀嘀声，信号转了半天，才弹出了一行字：赝品B，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