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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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济回到自己的瓦房，处理那一篮子要了他半个月俸禄的残羹冷炙时，在一堆鸡骨头找到了一小个香囊。极普通的宫中式样，却沾着那日在百灵湖边萦绕不去的香气。
李执这会才把这个香囊拿给自己，那这物件显然不是那群宫女黄门在案发之后才掉在现场的。再联想起第一次上门时，李执胸有成竹的样子，徐济便知这香囊大概是事发后不久就于偶然间被虎奴从湖边叼走了。
徐济愕然，原来竟是这样，世上哪有什么女鬼呢，不过是可怜一片慈母心罢了。
又过了几日，余大人告诉徐济，芒山一案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同鞑靼人有所往来的邺城令自是被判了个斩立决，连带着燕国公和镇远侯也得了个监察不力的罪名。镇远侯被留在了京城养伤，圣上派了得力的中侍郎前往军中督查。吴王替舅舅和表哥分辩了几句，也遭了申饬，原先准备的吴王就藩的事也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如此一来，反倒是先前因互市而吃了些许挂落的太子又重得了圣心，再也没有人计较他没去犒军的事了。
徐济听老崔他们几个吹嘘着太子殿下是如何的有先见之明，心里却是盘算着要如何才能将那只香囊交给太子。既然自己上了贼船，那自然是争个先才好。别的不说，他得了太子青眼才能有机会把李执从那院子里放出来。
这么盘算着，徐济挨到了下午。一出大理寺的门，他就见自家小弟举了两串糖葫芦倚在角门处等他。
自他入了大理寺，他们这一家子若非逢年过节也见不了几次，今儿看来是有大事发生。小弟见了徐济眼睛“蹭”就亮了，手舞足蹈地开始叫，“阿兄，这里这里！”
徐济接过小弟手里的糖葫芦，掏帕子给他擦化到手上的糖浆，“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小弟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雀跃道，“咱们家在户部挂上名儿啦，今夏东宫的花木都归我们家处置了。阿爹说得好好庆贺一番才是呢。阿爹叫我来接阿兄回家吃酒去！”
徐济将一支糖葫芦塞回小弟的手上，自己擒着另一支，一口咬碎了两颗山楂，揽着小弟往自家马车上去，“好，咱们回家吃酒去。”
徐彬以为是徐济在太子面前露了脸，自家才得了如此好处。徐济临走的时候，继父不仅给他装了一车礼物，还硬往徐济怀里塞了好几张大额银票，老泪纵横地夸他总算是想开了出息了，又千叮万嘱地要他乖觉些，记得去向殿下谢恩，别顾惜了银钱才好。徐济两颊通红地连连点头称是，脚步虚浮地倚着小厮出了门。
徐家的马车走不了建康坊的窄路，徐济婉拒了小厮的掺扶，独自一人抱着那些锦盒往自己的小屋慢慢踱去。
还没进屋，徐济就见自家屋门开着，这是有客到了。徐济故意跌跌撞撞地扑进屋里，却见靠门处立着两个很是齐整的小黄门，而平日自己喜欢瘫着晒太阳的矮榻上正坐着太子，捏在太子手上的，则是昨日李执给他的那个香囊。
徐济为了在继父面前装样而现出来的那点酒意也瞬间吓没了，他没想到东宫的人来得这样快，且是太子亲自驾临。
徐济即刻就规规矩矩地跪下请安，太子没有像往常那样让小黄门扶徐济起来。直等膝盖在青砖上跪的都有些酸麻了，徐济才听太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少卿这里居然还有宫中的东西？”
徐济也不敢抬头，“殿下恕罪。这香囊是臣昨日才从那李庶人处得的，本就尽早交给殿下，只苦于尚未有时机罢了。”
“李庶人？”太子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楞了一下，遂又冷笑出声，“徐少卿好大的本事，连关在宗正寺里的人都能攀上关系。”
徐济闻言立刻拜倒在地，“臣惶恐。臣是为查百灵湖一案才顺势进到了那座小院子，臣之前并不知道院子里有什么。”
“这么说，孤的堂弟到是同少卿一见如故了？”
“臣万死。”徐济把头垂地更低了，“李庶人原先也不同臣搭话，臣告诉李庶人，臣乃原礼部校书郎冯芥之子，家父因支持天福新政而自缢身亡。李庶人信了臣的话，才将此物交予臣，说这是野猫从宫中衔来的。要臣在合适时交予殿下。”
太子不语，显然他也才知道徐济的亲爹是谁。朝中竟还有这样的人才，若徐济继承了其父的遗志，那还是真是好一出卧薪尝胆。可见吏部负责栓选的那群蠢材是越发懒怠了。但现下这不重要，若徐济真是罪人之子，那倒是更容易拿捏了。
“这么说这还是个重要的物证了？”
“回殿下，是。”
太子的声音清冷，“那少卿可从这香囊上瞧出什么来了？”
徐济挣扎了片刻，还是将话藏了一半，“臣只知道，这香囊上的香气和那日在百灵湖边的香有些相似，香源来自何人还有待查证。”
“罢了，少卿先起来回话，”太子话锋一转，语气又和善了许多，“孤今日也不是为追究你和李执的事来的。” 太子才叫人清查了徐济，又让人给了他家中一点好处，今日出现，本是打算在几桩案子上用他的。但现在既然有了新的情况，那徐济这枚棋子的用处自然也要变上一变。李持打算先将徐济放着，日后自然有能用到他的时候。
徐济唯唯，等着太子发话。
“孤今日只是路过，想起徐卿是孤身一人住在此地，便来看看。”太子起身，“他既同你亲厚，那少卿就替孤看好这堂弟，莫要让孤再失望了。”
徐济刚缓过来的膝盖又磕到了地上，“臣谨遵殿下教诲。”
太子说完，就带着那只香囊，在那两个小黄门的陪同下出了门。
徐济等他们人都没影了，才长舒了一口气，滚到自家榻上躺好，揉着自己有些酸痛的膝盖，心有戚戚地想，太子特意提到李执，不会是看着吴王不中用了，要赶在皇帝给自己找麻烦前，先给自己找一个最好捏的柿子吧？
第二日好捏的柿子本柿听了徐济的分析，趴在桌上笑得差点起不来，徐济疑惑地发问，“有这么好笑吗？我讲错了吗？”
李执向后一仰，摊到在那几块木板拼起来的床上给自己顺气儿，“倒也不是。你讲得一点也没错。我们这陛下是用了雷霆手段才坐上皇位的，怎么可能放心让太子独揽乾坤，自然是要想尽办法给太子添堵的。我就是笑我那大哥哥，怎么这么多年未见，还是一副世人皆浊我独清的蠢样。
他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想起我这么个同死了没两样的亲戚来，那必是有人在他耳边吹了风的，他自己却还没发现。就这还想做黄雀，真是笑死人了。”
徐济起身踢了李执一脚，“小点声，你也不怕被人听见。”
李执挨了一下，腿也不挪，垂在胡床边晃啊晃的很是招人嫌，“不怕。反正是他要你来拉拢我的，如果被听见了，我就说是你教的。”
徐济端着半条鱼，深吸了一口气，“那殿下行行好，让个路，让臣在被太子问罪之前，先把猫喂了。”
“哦。”李执乖巧地把腿缩了回床上，歪在床上看徐济表演摸黑找猫。
伙食得到明显的改善后，不愁吃喝的虎奴比起按时吃饭，显然对抓徐济那沾了鱼汁的袖子这件事更感兴趣。随着布料撕裂的“滋啦”一声，屋外开始了一人一猫的对骂，双方均是嗓音嘹亮，立场坚定，互不相让，只是徐济终究是客场作战，渐渐不敌，败下阵来。李执听徐济同猫气急败坏地讲自己这身衣裳光绣娘的做工就要三吊钱，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徐济隔着窗吼他，“笑什么笑！你又不赔！”
李执笑得更大声了。
自那日太子突然登门后，徐济便日日往那小院子里蹿。反正已经被盯上了，他连墙都不肯翻了，每次去都是光明正大地推门而入。且因着他不用翻墙，手上能拿的东西多了不少，李执的胃口也被养得越发刁钻，每日想吃的菜式甚至都是要跑上好几家酒楼才能买齐。
徐济一开始还可怜李执这些年没吃过什么好的，简直是予取予求，后来荷包告急，便也一度劝自己不能纵着李执，试过狠下心只拎着两碗阳春面上门。
结果李执也接过面吃的很香，只一边吃一边念自己小时候吃到的那些山珍海味，和虎奴两个你一口我一口地认真演了一出就算喝西北风也能活的戏码。徐济一想到这恶心巴拉的场面很有可能是李执这些年吃饭时的真实状况，愣是没坚持到一人一猫吃完三个回合，就又跑出去将李执前一日说要吃的那些都买了回来。
李执豪放地连吃了两碗徐济买来的鲜荔枝雪山金酥酪，满足地在脸上撑出两团颊肉，喟叹道，“你对我真好。”
徐济竭力忍住了骂人的冲动，回了李执一个十足的假笑，“殿下开心就好。”
他娘的，要是有人给我买三十两一碗的点心吃，我也觉得这个人对我好啊。
对徐济这种从午时就开始差遣小厮去各酒楼买东西，一到点就不见踪影的行为，一开始大理寺众人一开始还很是新奇，毕竟徐济可是出了名的不挑。衙门里备的饭，除了那群狗，就属他吃的最香。后来就见怪不怪了，毕竟他们少卿勉强也还算得上青春年少嘛。少年的心啊，骚动啊。
这日徐济去查城外的一桩假药案子。老崔趁着在路上，故意落在人后，挤挤挨挨地朝徐济靠近，笑得一脸猥琐，“少卿是不是看上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了？”
“啊？”徐济被问得一脸懵。
老崔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之前有人看见少卿在风荷苑一出手就是百两，只为三碗酥酪呢。除了小娘子们，还有谁喜欢这种腻腻歪歪的东西嘛。”
“啊，啊，”徐济没想到自己还被看见了，小声狡辩，“这就不能是我自己要吃吗？”
老崔很是得意地推了徐济一把，徐济差点歪到马下去，“我还不知道你！就你抠得那样，能给自己喂点黑豆就差不多了。”
徐济刚坐稳，老崔又给了他一下，“怎么样，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是不是个顶漂亮的？什么时候能到手啊？”
“不是小娘子！”徐济试图加快速度，远离老崔的拷问。
“那就是个顶漂亮的。”老崔却比徐济跑得更快些，得意洋洋道，“只是没想到少卿不喜欢小娘子，您这口味倒很是特别。”
徐济愤然，大喝一声，“说了不是！”
众人闻声纷纷转过头来看他，老崔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们少卿看上了个顶顶标致的，咱多说了两句，少卿害羞啦。”
在众人的哄笑之中，徐济顶着两只发烫的耳朵，策马跑到了最前面，欲盖弥彰地催促道：“咱们快些，万年令的人在前面等着了。”
这城外的案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一庄户人家的儿郎发热，村上郎中没治好，又吃了一江湖游医开的药，没几日竟整个人盗汗虚脱，力竭而亡。家里人不死心，又往城里找了大夫，大夫看了药方，发现用的全是黄麻等虎狼之药，且剂量之大远超一般寒症所需。家里人这才想起来要找那个江湖游医算账，但游医早就不知去向了。
这案子本也用不着惊动大理寺，只是万年令在查探过程中发现，除了这户人家，方圆十里还有不少人家也是出现了受寒症状，然后吃了那游医的药去世的。出事的人家多数认了命不好，只这家较真，将这事告到了衙门，衙门这才知晓此事。数条人命相关，万年令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得上报了大理寺，请求支援。
徐济带着人走访了这些看过游医的人家，细细问了游医的体貌特征，找人画了像，准备贴告示找人。听说还有几个仍在病中的，亲自替这些用不起好药的人家请了新的郎中，还留下了几两银子做药钱。
老崔见了直摇头，“到底是马上要成家的人了，心都软了不少。”
徐济毫不客气地从他脚背上踩了过去，“就你会讲话。”
老崔惨叫中还不忘回嘴，“你有本事别脸红啊！”
日头西斜，徐济没和衙门里的人一起回城，反打马去买了城外翠雨轩招牌的鳝丝冷陶。徐济掏钱要了食盒不算，还多买了两块冰镇着，生怕路上受了颠簸，某个挑嘴的祖宗吃到时嫌弃味儿不对。
但事实证明，就算是这么折腾，李执也还是没忍住嘴贱，“这鳝丝吃起来还是有股子土腥味，少了点鲜香。这会要是能再配上一壶玫瑰露就好了。”
徐济实在没忍住，往李执哔哔叭叭个不停的嘴里塞了筷冷陶，“吃你的！那会你还没到能饮酒的年纪，也喝不上什么玫瑰露，少装蒜。”
李执噎得脖子直抻，费了半天劲才能开口，“你都知道哦。”
徐济捏了拳头，作势要打他。李执不说话了，立刻埋头嗦冷陶，一阵唏哩呼噜地将所有仪态讲究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吃完，徐济照常拎着装了残羹的食盒出门，却见自己栓马的绳上系着一块眼熟的帕子。拿近了一嗅，果然上面全是红烧肉的口水味。这是老崔故意给自己提醒来了。徐济想老崔还说别人呢，他才是那个最心软的。
接下来的几天，老崔过得比徐济都提心吊胆，谁提到个“宗”或者“正”都能吓他一哆嗦。所幸这种日子老崔也没过几天。
钦天监监正于六月初的朝会上叩秉，天有异象，请皇帝前往兴庆宫斋戒一月，行祭礼以祈福佑。兴庆宫远在溯阳，离京城近有百里之远，那个劳什子祭礼更是需要主祭人放不少血来彰显虔诚。圣上对此倒是不置可否，他近些年饱受头风之症的困扰，对这些鬼神之说已不像年轻时那般抗拒了。
太子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自请以身代之。太子请命时哭得万分诚恳，说自己虽没有陛下那般深厚的福泽，但陛下不仅是自己的君父，更是万民的君父，他愿向天请愿，以自己的寿数换陛下康健，国运隆盛。
太子这一哭，宗室里好几个白胡子老头也抢着要去兴庆宫，说太子仁孝，但储君乃国之根本，万不可置储君于险境，不如让他们这些老骨头去，也算是为国牺牲了。于是乎，一众皇子宗亲又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徐济这种站在队尾的，也跟着顺势趴好，乖觉地跟着大家念些什么“圣上珍重，臣愿代之”的屁话。徐济昏昏沉沉地听着这群皇亲争抢这么一个去皇陵附近避暑的机会，百无聊赖地在心里盘算着继父给自己那几张银票还能在花多久，要是花完了，自己要上哪去找钱才能伺候得起那一顿要吃几十两的霸王。
吵嚷中，吴王殿下语出惊人，“既然祭礼只要是皇室血脉都管用，父皇为何不让三郎做这个主祭人。”
众臣默然。魏国皇帝膝下有六子，年长的两个皆为皇后所出，三皇子早夭，其余诸子均未满十岁。吴王李拾这会提起的三郎显然不是自家已经去了的弟弟，那么这个三郎便是按宗室亲疏排行的，这不就是现下仍圈在宗正寺里的那位。
吴王此言一出，大殿内所有的声响都停息了。徐济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想要抬头打量，又强迫自己不要有任何动作。
死一般的寂静中，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盯着吴王低顺的头颅端详了许久，久到徐济背上都沁出了一层冷汗，皇帝终是吐出了一个字，“可。”
魏嘉佑九年六月初二，真宗孙李执出宗正寺。
李执，年十九，虚授正五品破虏将军职，实授从七品钦天监灵台郎职，主理福寿祭。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