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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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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衙门,老崔见了徐济先是一阵尖叫,然后便是搂着他嗷嗷哭,说是以为徐济就这么去了,徐济欠自己那几百顿朝食钱再也要不回来了。徐济作势要掏荷包还钱给老崔,老崔见他动作,嚎得更大声了,“我昨日才在菩萨面前发了愿,说你要是能活着回来,这钱不还了都行啊”。徐济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老崔哭够了,便张罗着拿艾叶水,雄黄酒之类的给徐济接风。老崔很是虔诚地让徐济坐好,亲自含了霄云观请来的符水准备喷他,说是要驱邪
徐济看着老崔那还挂有羊肉汤沫的胡子,面容扭曲地想逃:“不驱不行吗?”
老崔摁住徐济,周到地在徐济头顶喷洒均匀后,严肃道:“不行。”又抿了第二口给徐济洗衣服,“从山匪窝里逃出来的,指不定撞上什么了呢,就得好生驱驱。”
“山匪窝?”
“就芒山那群乱党啊,”老崔也不想放过徐济的鞋,“你们不是都查完要走的时候,遇上山匪作乱吗?山匪杀了好多矿工,还放火烧山,你掉下山崖生死不明,陶侍郎重伤,文定侯都被活活烧死了。作孽啊作孽。”
徐济听了这话,默不作声,心中却是出离的愤怒。邺城令交不出名册,又遮瞒不过,干脆一把火全烧了了事。真是好一出釜底抽薪。
皇帝宣召的旨令很快就到了大理寺,徐济换了衣裳匆匆跟着小黄门进了宫。
到了殿上,徐济见太子神色如常,也就放宽了心,继续兢兢业业地演他的热血书生。皇帝听完徐济的讲述,嘉奖了一番他的忠勇,又为文定侯落了几滴眼泪,便让徐济退下了。
徐济又在偏殿等了近两个时辰,余大人才出了朝阳殿。两人同乘一车回衙门,余大人见了徐济也不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思慎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当差。日后少跟老崔他们胡闹。”
“济明白。”徐济低头听训,余大人没再说什么,只看着车外街景,长叹了一口气。
余铮在大理寺任职快有二十年了,从校书郎做起,点灯熬油似的才到了今日。平日里虽严厉了些,但也不是什么迂腐不化的老夫子,对徐济这些下属更是向来都是视若子侄般的爱护。余铮不喜攀附,也看不上只擅四处逢迎的钻营之人,连在天福末年那段血雨腥风中入了狱也未曾对自己的坚持有所动摇。
昨天夜里徐济派了小厮到余铮府上报信,但自己人却没出现,再看今日徐济在殿上开口前瞥太子那两眼,余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好的孩子,竟也卷到这种吃人的漩涡里去了。
但余铮能说什么呢,他也是经历过的人,浪随风起,皆是身不由已罢了。
下车前,余大人同徐济讲,芒山的事最后圣上裁定由沈相主理,三司协理,徐济既是当事人,就不安排他掺和在里面了。这些天先好生歇着吧。
徐济点头称是。乖巧地跟在余大人身后进了门。
还没放衙的时间,徐济就让小厮去眠月楼买了荷叶糯米鸡。
天一黑,徐济就拎着一盒子的点心汤水翻过了院墙。
李执坐在床上,看着徐济手忙脚乱地在那张两尺见方的小桌上左右腾挪,好不容易才将他带来的一盒子碗碟全都摆上了桌面。虎奴蹲在桌上,威严地监视着这个入侵领地的陌生人。
徐济得意地拍拍手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然后很不见外地殷勤地招呼李执,“殿下,请用膳。”
李执见桌上摆了两副碗筷,有些不习惯,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同桌吃饭了。“你也要在这里吃吗?”
徐济装模作样地起身谢罪,“臣今日进宫面圣,没赶上午膳,一放衙就赶过来了,可是一整天都没吃上什么像样的东西了。还请殿下恕罪。”
徐济的肚子很是时候地发出一声响,李执那点讶异就只能被堵回去了,“那就坐下一起吃嘛,讲那么多规矩做什么。也没说不让你吃啊。”
徐济嘿嘿一笑,拖过唯一的凳子,挨着李执坐下了。“谢殿下。”
李执见徐济只夹了两筷子菜蔬便不动了,只拿这个空碗在手里倒来倒去,少不得发问:“怎么又不吃了?”
徐济将碗朝李执面前推了推,瞟了一眼尚还完整的整鸡,谄笑道,“请殿下赐菜。”
没经历过被夺食的李执忍住了扔筷子的冲动,仪态全无地扯了一大只鸡腿放进了徐济碗里,徐济也是抓起鸡腿就啃,口齿不清道,“好吃!殿下也快尝尝!”
话音未落,“哐”地一声,李执再回头看桌上,却是另一只鸡腿也没了,盛鸡的瓷盘倒扣在了桌上,只有两片荷叶可怜巴巴地被压在了盘子下面,。昨日还很矜持的大橘猫,今天很是给面子地将剩下的鸡都拖走了,桌面上还有案犯蘸着汤汁留下的一串脚印。
李执看看猫又看看人,咬牙道:“你刚才就是故意的了!”
徐济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殿下在说什么呀,臣什么都没看见啊。”
李执看着虎奴在月色中万分醒目的一双瞳仁,忍了很久的白眼终是翻了出来,我信你个鬼。
酒足饭饱,李执难得勤快的同徐济一起收拾起了这片狼藉。
徐济问李执要不要将两碟怎么动过的桂花糖糕留下。
李执摇头,“孤不吃过夜的残羹。”
徐济看着摞在桌角的那几个比石头软不了多少的冻馒头,撇嘴,“打肿脸充什么胖子。”
李执明明听见了却还是要问:“怎么不大些声?”
徐济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臣夸殿下不愧是王孙做派。”
李执将吃剩的骨头也扫进了徐济带来的食盒里,淡然道:“明日是宗正寺来人的日子。”
徐济默然,自然不能让宗正寺发现李执这里的变化。李执这样的身份,没有动静才是最好的。
李执被圈禁在此处,皇上不说怎么处置,宗正寺的人便也不能让他饿死了。一开始是每日都有人来送吃食,后来宫里放松了对李执的监管,宗正寺也就改成了每十日来一次,后又渐渐变成了每月来一次,只要保证李执还在喘气就成。
李执身无分文,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贿赂这群惯会跟红顶白的小黄门,宗正寺自然也不会拿什么好东西给李执。世上哪有什么食物是能放一个月不坏的呢,也不知道李执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念及至此,徐济又对自己刚才戏耍李执的行为脸红起来,李执怕是很多年没好好吃过饭了,自己竟还当着他的面糟蹋食物。
李执看徐济摩挲着食盒的提篮柄,半天不说话,就知道这是又在发癔症了,遂敲了敲桌面,好让徐济回神,“倒也没你想的那么惨。昭阳姑婆有时会派人来看我。”
“真的?”徐济心里好受了些,然后又想起了什么,“所以那天来送信的那个小黄门也是?”
“嗯,也是姑婆的人。”李执点头承认。
“太好了,”徐济松了一大口气,“殿下饿不死就好。”昭阳大长公主,今上的姑姑,随军痛击过鞑靼的传奇人物,有她护着,李执算是性命无虞了。
李执嘴角微弯,故意逗他,“但托少卿的福,最近孤这里可不清净。少卿对此有什么要说的吗?”
果然自己还是给李执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徐济知道太子不会就这么轻易的相信自己,这几日必是一定有人时刻盯着自己。而他这几日频频往李执这座小院跑,也是存了故意要留把柄给太子的心思,好打消太子觉得他是吴王那派细作的疑虑。
徐济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向李执解释清楚这一团乱麻,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向他证明自己从未有过害他的心思。他有对扰了李执清净的歉意,也有想救李执出去的心意,但他不确定此刻是否也有人在监视着这座小院,思索再三,只能跪下向李执行了个大礼,肃然道:“请殿下信臣。”
李执将徐济拉起来,把那个装着剩菜和骨头的食盒塞进他手里,看着那双和虎奴有些相似的杏眼,轻声道:“知道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