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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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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支山大营对穆尔哈德的叛乱似乎早有预料,除最初几天被比什都部掠走了一些牛羊外,咔吉真部几乎没有任何损失。老周将军手底下上经验老道的军士对上穆尔哈德拼拼凑凑勉强攒起来的重甲骑兵和攻城小队更是呈现出了一边倒的摧枯拉朽之势。
等李执星夜兼程,好不容易从南端的邺城赶到长阳关以北,这场镇压比什都部的战事竟已进入到了收束阶段。
年过古稀的老周将军看见李执倒是很高兴,颇为亲切地拍着他的肩,邀请这位头一次上战场的生瓜蛋子一道去收拾一些剩下的散兵游勇。
李执从马上下来还没站稳就这么挨了两下,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震碎了,但他也没好意思说自己的身板连这么两下都扛不住,只露着一脸龇出牙花子的受宠若惊,高高兴兴地跟在精神矍铄的抚远将军身后见世面去了。
穆尔哈德的首级送回懋都,皇帝只匆匆瞧了一眼就叫人将其拿走,面色凝重地一点也看不出半点大获全胜的喜悦。稍后,皇帝的使臣夤夜出京,要吴王即刻带十万邺城军回京勤王。
李拾收到这份密旨后的第一反应,却是向来使询问太子的情况。“大监可知太子如今身在何处?”
中侍郎不明所以,“太子自是在东宫啊。”
李拾冷笑,“李持犯下里通外国的大罪仍能在京中安享富贵,却要我风餐露宿地去替他挣命。天底下没有千里奔袭为人做嫁衣的道理。要我回京,陛下先废了李持再说。”
“哎呀,殿下这话可说不得。” 中侍郎被吓了一跳,他急着劝慰道,“就算殿下与太子有所龃龉,有什么话不能等到回京再说,非要在这个时候同陛下置气呢?”
李执望着眼前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一时流露出软弱来,“若非如此,父皇又怎肯知我心意……”
中侍郎欲言又止,还要再做挣扎,却被吴王厉声打断了,“我意已决,大监莫要再劝,大监早日回京替我回了父皇是正经。”
中侍郎唯唯,“只这样一来,也就要伤着殿下与陛下的父子情分了。”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包已经被颠得稀碎的糕点奉与吴王,“陛下可一直惦记着您呢。这还是老奴临行前陛下特意叮嘱老奴带上的。”
李拾接过油纸包,拈了一点碎屑送进嘴里,笑容惨淡,“大监又何必替陛下遮掩?天家父子最不在乎的就是这舐犊之情了。这宫里,除了您,也没人记得我小时候爱吃这栗子酥。这要是我父皇赏的,他得用上好的楠木食盒装着一路敲锣打鼓地送来,好叫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好父亲。”
中侍郎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殿下…”
吴王轻轻将人推出营帐,“大监快回去吧。我这会越是和父皇提要求他才越放心。他不会为这个处置我的。”
“哎,”上了年纪的中侍郎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只最后嘱咐道,“战场凶险,殿下要小心呐。”
李拾点点头,放下帐帘,重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话虽说得轻巧,但内里却明白眼下是他一举功成的最佳时机。在李拾看来,不论是现今跟着老周将军奔波在外的李执,还是在京城积威甚重的昭阳公主都称不上什么真正的威胁。这俩一个是乱臣余孽,一个是垂暮老妇,全都没有可以登基称帝的天理可依,就算联合起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皇帝现下忧心,不过是一时被昭阳公主在北境的赫赫扬扬的阵势吓破了胆子,等他回过神来就能发现,区区一个北境并不会影响王朝基石的稳固,而到那个时候,他这个皇帝唯一能倚仗的亲子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所以他得抓紧时间,最好能在皇帝醒过神来之前拿下萧弘,这样他才能有稳坐钓鱼台的资格。
李拾将自己的想法告知镇远侯,年轻的将军很是支持表弟的计划。在点燃逍遥散腾起的缭绕雾气中,他挥着长剑在坤舆图上比划,“我早就劝你别留情面,是你小子磨磨唧唧地非说什么飞鸟尽良弓藏地要留萧弘那王八羔子一条狗命。现在知道速战速决的好了吧。”
“表兄说的是,”李拾被那颓靡的味道熏得难受,憋着气问镇远侯,“那将行动日期就定三日后如何?”
镇远侯又陶醉地深吸了一口混着逍遥散味道的空气,两只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盯着李拾,露出一点狰狞的笑意,“既要出其不备,又怎么还能再另挑日子?!今夜子时,看阿兄给你将那萧弘的头颅擒来!”
是夜,月明星稀,风清气朗。
在一向爱聒噪的蝉虫也陷入安眠后,小镇斯达城外的土路上骤然响起了隆隆声响。正打盹的小城守军起先还以为是那是春日里的寻常雷声,但每过一瞬,这骇人的动响就增一分,很快就大到了影响他继续沉溺梦境的地步,守城人终于意识到了异样,咒骂着睁开眼睛,而下一刻他就扯着嗓子嘶吼起来,“敌袭!敌袭!”
城楼上的斯达守军还来不及点起示警的火把,就见墨色中亮起了一串星火,随着魏国镇远侯一声令下,十几门长炮齐齐喷火,流星般的炮弹滑过夜空照亮了斯达人惊惶的面容,然后又轻而易举地将他们花费数月心血堆起来的堡垒轰做了齑粉。
还没等斯达人缓过神来,漫天箭雨便倾泻而下,攻城用的巨弩一箭就削去了他们城楼上的半壁土墙,年纪尚小的守城军士上一刻还在惊叫着嚎啕出声,而下一刻就被呼啸而来的巨石吓到没了动静,经验丰富的军士拉起呆若木鸡的少年就跑,躲避不及地则顷刻间就永远化作一滩肉泥被埋在了倒塌的砖瓦之下。侥幸得以逃出生天的守城军士一路狂奔至城楼下,躬身塌腰地蜷着身子想要继续往城内躲去。
但逃到半路,他们又停下了脚步,甚至还有跑在前头的掉头往回跑。被迫停下脚步的滞后者最开始还互相推搡着扯开嗓子大声质问前面停下来的人是不是有毛病,但很快他们就亲自认可了这些回头者的选择。
小城主道上出现接天连日的藤麻护盾,训练有素的梁军穿行其下,近十年未见过的皇室旌旗飘扬在前,玄铁重甲骑兵护卫在后,压轴的是他们潜心仿制而成的大肚火炮。所有在场的梁人军士心间充盈起了罕见的信心,他们嘶吼着折返,想要在今日为亲眷为家国一雪前耻。
斯达小镇城门洞开,萧弘一马当先,冲锋在前。
镇远侯对萧弘这破釜沉舟的拼命架势嗤之以鼻,还嘲笑他是只会装样子的花拳绣腿,但等投石机和火炮都轰过五六轮了,还是没不见左右传来梁军以显颓势的消息,他却不由急躁起来。镇远侯一脚踹翻了来报信的传令兵,红着眼睛喝令亲随取自己的双锏来,随即不顾吴王的劝阻,咆哮着策马向战事胶着处疾驰而去。
只没等镇远侯在战场上一展神威,一支从斯达城楼上射出的白羽箭就没入了他的眼眶,他吃痛大喊,然后便疯也似的开始不分敌我的挥砍劈杀,正陷缠斗漩涡的萧弘被他此处的动静吸引,几番尝试突围而不得后,瞅准时机,猛然回身一掷,手中的蜡杆长枪破空而出,一簇浸满了鲜血的红缨利落地贯穿了镇远侯的胸腔。
等意识到发生了何事后,梁人的欢呼声震动云霄,他们像是又被灌了强心剂般越战越勇,而魏军则受此惊吓,士气一泻千里,惊惧之下对上马匹武器都远不如自己的梁人竟渐渐只剩招架之力。
吴王得此悲报,自不敢再继续,立刻鸣金收兵,而慌乱之中的撤退,更是让魏人在溃散时出现了互相倾轧和踩踏,待事后清点,伤残军士中竟有三成是非战斗性损伤。
只镇远侯之死带来的后遗症远远不止这一次惨败。因他死前服食过大量的逍遥散,军中开始逐渐将此物视为不详,许多私藏有逍遥散和菩提子的将士开始丢弃这种传闻能助人登上极乐的仙药,随之到来的戒断反应击倒了一大批已经习惯了药效的人,而一些此前没有银钱尝试此物的奴仆杂役却将那些被丢弃的仙丹悄悄拾去,很快成瘾现象又致使一大批人病榻缠绵无力起身。这些人送到医馆,大夫却只会说这是疫症,营中霎时一片哗然。
吴王不想让更多军士感染病症,也狠不下心来就地处决所有患病者,如此拖延几日,营中流言愈演愈烈,逐渐到了军士不敢再吃营中饭食而结伴去乡野抢夺劫掠的地步。
值此混乱之际,因镇远侯离世骤然无人节制众将而各路兵马之间却开始互相掣肘和推诿,对吴王要求他们继续坚守阵地,推进战线的死硬命令更是阳奉阴违,甚至出现了前军尚在酣战而侧营人去楼空的荒唐事。吴王斩了几个手底下人逃到最快的裨将立威,但这种恐吓换来的令行禁止只持续不到十日,只要魏人在堑壕里远远瞧见形似萧弘的影子就开始四散奔逃。毕竟那日镇远侯的死相太过深入人心,而低阶军士谁都没有信心自己的运气能好过这位威名赫赫的名将。
梁人似乎也发现了魏军的这点恐惧心理,他们找出了十多个与萧弘身形相似的人,统一穿着与萧弘一样的甲胄,只要双方一开战,梁人那边就必然有一个“萧弘”出现,带头厮杀。魏人在经过一次夜间突袭,而不幸遇上真萧弘的小规模战役后再也不敢纠结身穿铁甲的人是真是假,纷纷只一见了这甲胄就溃败而逃。
如此情境下,魏军自然是节节败退。
五月十二,魏军再失沉璧,跃金二城。
五月十五,吴王撤离湄州,鸿峪,途风。
五月二十,安普城大火,魏军粮仓被焚。
五月二十三,浮光县失守,魏军退守瞿川。
六月初六,梁军进驻瞿川,吴王战死,魏国邺城沦陷。
历经十数年的风霜,萧弘终于重新拼凑起了他曾支离破碎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