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8、第 四十八章 ...

  •   福宁公主的死讯传回懋都,京中一片哗然,皇城百姓无不以为这是鞑靼人对大魏明目张胆的羞辱和挑衅。京兆府外的登闻鼓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因此事而砰砰作响,以国子监的太学生为首,宫城门前跪满了请求圣上出兵讨伐鞑靼的儒生,更有兵部尚书和侍郎的宅院大门被泼满了金汁,耿直的懋都人认定公主罹难皆是二人没有派够人手保护的缘故。就连当初提出要送公主去和亲的太子也没落着好,坊间流言认定了是太子急着要在和吴王争锋时抢好处才将公主嫁出去的,以致东宫仆从出门采买都要被人啐上一口“利益熏心,冷血无情”。这几日街头巷尾,老幼妇孺,所有人谈论的话题都离不开这桩大魏立朝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惨案。

      民意沸腾至此,宫里的人也不好过。

      太子听到消息后直接在供奉着皇后灵位的承德殿哭到昏死过去。吴王则在闻得噩耗的第一时间,就气得拔剑将面前的案几劈成了数段,和血写祭文起誓,要穆尔哈德下场犹如此案。但任凭吴王再怎么心如刀绞,他这会也脱不开身。

      萧弘再退两城后就坚守不出。白日里任凭魏军如何围城叫骂,梁军所占城池皆是一片寂静,而一到夜间,萧弘就放小股士兵出城四处鸣金点火骚扰魏军驻地,但魏军一动,他们就又立刻丢盔弃甲,飞速回撤,只留一群捡到破烂衣衫的魏人在原地面面相觑。一晚上这样的把戏要上演好几次,弄得魏人军士怨声载道不提,连镇远侯这样的将帅都疲惫不堪。

      待李拾好不容易让人专门改了作息,等着梁人夜间出来,他们晚上又没了声响,反倒是魏军驻地附近频频有居民来报,告状说是梁军派了好几波蛙人潜在水底,专挑正午人困马乏的时候将他们水塘里好不容易养大的鱼虾都拖了去。烦得李拾又不得不再拨出一队人来专门负责此类民生护卫。他本没觉得这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把戏,但叫萧弘抓住了机会一通编排,不出几日所有边郡人都以为是水塘里有什么妖异吴王才要派人镇守的,甚至连军中都有人信了萧弘的鬼话,一说到要临水就推三阻四畏缩不前,生生错过了水陆围合,切断萧弘补给的最佳时机,反叫萧弘借此时机走水路,将先前洒落在各城的兵马粮饷就运到了一处,极大提高了与李拾抗衡的可能性。

      如今的邺城急需李拾这位皇子坐镇以鼓舞士气,若是吴王此时选择回京奔丧或是改道北上寻仇,那剩下的魏军将极有可能遭到萧弘的趁势反击,且李拾扪心自问,他不敢保证在这种情况下,魏人不会输。

      而没了最为贴心的邺城军和吴王,皇帝一时间竟选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去迎战鞑靼。

      每日朝堂议政,皇帝都避不开这出兵鞑靼的话题。

      平心而论,纵然他与福宁的父女亲情淡漠,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就这么屈死异乡他也是痛心的,况且福宁之死还是穆尔哈德掴在王朝面上的一记响亮耳光,若是他不能替福宁讨回个公道,他这个做父亲的颜面何在,整个大魏的尊严又何在?!

      按理来说,最适合率军痛击穆尔哈德的人选非常年驻守北疆的老周将军莫属。但皇帝不愿将此事交于老周将军。若是有朝廷全力支持,抚远大将军北上拿下那乳臭未干的穆尔哈德自然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这样一来,从额尔齐河到图阿山,整个长阳关以北都将成为周氏的跑马场。

      皇帝自即位起就想从昭阳公主手上夺回对北境的控制权,但公主在北边的封地本就是成祖给的,她在鞑靼的草场是她连同周家几代人一起打下来的,这北境她占得再名正言顺不过。这些年养周家的驻军也全靠的是她自己封地上的屯田,没花朝廷一分钱。所以只要她不松口,任凭谁都不能强迫她将北境交出来。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昭阳公主年近耄耋,朝廷只等在她行将就木之时让人强摁了手印,好拿着虎符文书去北境摘桃,皇帝又怎肯在这个时候眼睁睁看着唯她马首是瞻的周家势力范围再变大。况且,皇帝也清楚,就算自己再怎么不喜欢那个老虔婆,公主也姓李,而威名赫赫的老周将军自成祖宣武十一年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城了。

      他可不敢赌周家对他们这李氏旁支的忠心。

      若按皇帝私心,此事最理想的处理方法便是朝廷先不发敕令,听凭老周将军自行北上迎敌,待双方兵疲马乏之际再由王师一举清剿。这样既全了脸面,还能在消耗了周家兵马的同时,趁机接下比什都部在鞑靼的草场,从而对周家形成有力的威慑。但作为一国之君,他不能如此坦白自己的想法,所以自事发后他从未召见过昭阳公主,只由着一帮乌合之众每日在大殿上吵嚷什么朝廷不能对老周将军的处境袖手旁观,应当早日出兵,以彰道义之类的无用废话。反正在他认可的时机到来之前,不论众臣提名何方神圣都会被他打回去要求重议。

      但今日,皇帝没想到御史台那帮谏议大夫敢在争了几日挑不出一个合适的领兵人选后,直接擅自将昭阳公主和一堆不问世事的宗亲都请到了堂上,然后又齐刷刷地除冠谢罪,大有北境之事若公主说了也不算的话,他们就集体一头碰死在这的架势。

      皇帝生平最恨朝臣这副一心为公九死不悔的嘴脸,若他们个个都是忠臣良将,那岂不显得整个殿内就他一个昏君?

      正打算叫左右把这群不知好歹的东西都拖下去,皇帝就见站在最前面的纪王也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陛下恕罪,是臣等无能才叫陛下烦忧如此。”

      皇帝烦躁无比,但又不能不顾忌宗室,只能耐着性子让左右将他扶起来,“纪王叔说的是哪里话,众卿一片拳拳为国之心,朕又岂会怪罪?只此事干系重大…”

      纪王仍是伏着不肯起来,并很是僭越地打断了皇帝粉饰太平的和缓措辞,“既是如此,还请陛下听长姐一言,满殿之中没有比她更了解鞑靼和北境的了。”

      皇帝都要被气笑了,瞧瞧,人家这才一唱一和的,才叫亲姐弟呢。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继续装下去,温声道,“王叔说的是,朕也正想听听姑母的意见。”他隔着冕旒垂下的珠玉朝下瞥去,却未在跪着人群中找到那唯一的凤冠。

      等公主清亮的声音自丹陛下响起,皇帝才记起从真宗年起,公主就有了在朝议时独坐御阶下的特权,只是她长久不露面,他都忘了这殿内还有个人从不会跪拜自己的事实。

      公主得皇帝问询,倒也不推脱,干脆道,“比什都部叛乱一事虽仍在可控之中,但若只抚远将军北上迎敌,那此事就容易被穆尔哈德混淆成鞑靼内乱。朝廷终究还是应当下一道出兵征讨穆尔哈德的诏令,并早日派人至符支山督军,以正王师之名。”

      “姑母说的是,”要朝廷派人督军的想法正合了皇帝的心意,但皇帝不信公主会那么痛快地把虎符交出来,“那依姑母的意思,应该派谁去呢?”不论公主心里属意的是谁,只要她还需要朝廷派发的那道诏书,皇帝都可以借此将自己人安插进北境大营中。特使突发疾病,半路暴毙不得不换人的事,不比比皆是吗?

      公主微微一笑,“我觉着三郎那孩子就很好。”

      不等皇帝发话,底下就有大臣惊呼道,“废太子之后,岂可参与军中事务?!”

      又有公主言论的支持者反驳道,“桓王既有出身,又无牵挂,且近年来时常奔波在外,多有建树。陛下也曾嘉奖他的忠心,此去北境,又有何不可?”

      “话虽如此,但论出身之正,又有谁比得过太子殿下。若太子肯亲幸北境,鞑靼叛贼必将闻风丧胆,望风而逃。”

      “太子乃一国储君,万金之躯,怎能轻涉险境?要说遣皇子做督军,诸位小殿下也可替父兄分忧。”

      “诸位小殿下尚在冲龄,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伤了一二,谁能担得起这职责?倒不如从宗室之中选一个出来。”

      “宗室多不涉政,贸然上前,岂不误事?不如等吴王从南边腾出手来,再代表陛下去北境巡查。”

      “…………”

      中书令等朝臣们都吵够了,才出列下拜,提议道,“既然宗室中选不出人来,陛下何不从朝臣中指派一人?战事当前,一切也应事急从权,万不可因督军人选这种小事耽误了王师北上。”

      “此言有理。”皇帝看向公主,“姑母以为呢?”

      公主淡然,“这人选自然是听陛下安排。只有一事,我刚才忘了告知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何事?”皇帝从公主的回答里听出了一丝微妙。

      “我半年前就挑中了三郎替我去给福宁送贺礼,后来他人虽没去成,但我手上能调动咔吉真部的信物却还在他那。”公主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皇帝,“那孩子心实,一出事就赶着去北边给抚远将军送东西去了。他要是跑得快些,这会也该到符支山了。”

      殿内众臣皆被这消息吓得接不上话。

      一股遭到愚弄的愤怒席卷了皇帝,虽然公主给李执的不是虎符,但谁不知道咔吉真部才是她的老巢,若是咔吉真不听调遣,难道要朝廷从京中拨粮饷和兵戈给北边吗?若是朝廷拿不出钱粮,那派去的督军岂不是比光杆还无用?!这老虔婆竟是安坐着看了这么久的好戏!

      一片寂静之中,昭阳公主见皇帝久久不出声,便站了起来,敷衍地屈身一礼,“老身年纪大了,先行告退。”说完也不等皇帝反应,就提着龙头杖,身姿矫健地出了大殿。

      随侍御阶上的中侍郎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大胆,”就被皇帝一茶碗砸地没了声音。皇帝深知,要是这会处置了他这姑母,那他镇守北境的大将军将会很乐意在收拾完穆尔哈德之后顺势南下的。

      毕竟没有什么比天子失德,为主君复仇更好用的起事理由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 四十八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