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今宵》岁晚同归

106、惘然

　　“是我。”

　　林锦越语气不咸不淡，反倒有些冷冰冰的感觉，沈醉一时拿不准他的态度。

　　“……我见过陈光了，如你所愿，我不会和光达解约，我会留在扬川完成该履行的合约。这样的结果，你应该喜闻乐见吧？”

　　沈醉一气呵成，把早就酝酿好的语句脱口而出。虽然林锦越或许会从别处得知消息，但他作为当事人，还是非常有必要同金主“当面”汇报的。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回音，沈醉猜想林锦越或许是生气了，他思忖道：“ 我的决定已经告诉你了，林总要是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先挂了。”

　　林锦越就事论事，沈醉不离开光达是明智之举，只是这个行为同样也说明他并不信任自己。在替沈醉开心之余，他难免有些难受，“你给自己留下退路，这是应该的。按照目前的发展来看，你待在光达是最好的选择。”

　　沈醉轻嗯了一声，不再自讨没趣，“那我先挂了。 ”

　　林锦越怎会让通话过早结束，沈醉主动打来的电话让他很欣喜，他是万万不会错过这次机会的。

　　“其实我这里还有一个好消息，木林森雪要拍一部历史正剧，现在快进入选角阶段，安娜前不久把剧本给我看了，是个不错的剧。里面有个角色很适合你，虽然不是主角但分量很重……我会在推荐会开始前赶回扬川，带你认识些电影圈的人，还有其他事等我回来再说。”

　　这则消息沈醉有所听闻，能拍正剧对他日后转型颇有助益，尽管如今流量为王，但作为演员，他最应考虑的还是自己的业务能力。可拍摄正剧又谈何容易，指不定多少人眼巴巴等着试镜，争取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

　　“谢谢你为我考虑这么周全，我会努力争取的。”

　　不存在任何关系的一夜情缘后，两人的交流彼此透出陌生。沈醉见惯林锦越近些时日的低眉顺眼，一朝被冷淡倒有些不适应。不过他们本就不该太过熟稔，公事公办的相处模式也是能接受的。

　　“如果你那边工作很忙，不用特意跑回扬川。实在不放心的话，让安娜姐去也是一样。”

　　林锦越顿了顿，放缓声音说：“你呢，你还想见到我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沈醉坦言道。

　　这样的关系太乱了，似乎根本看不到尽头。两人相处氛围也很奇怪，非伴侣非情人，前情往事难以言明，现下更是如迷雾一般看不真切。

　　“林锦越，你别再试图靠近我了吧。过去的那些事我很想忘但忘不了。每当你靠近我的时候，除了那些温存之外，我克制不住会想到从前发生过的伤痛。反之你对我亦是如此，见我或者不见我改变不了什么情况。或许人真的会恋痛，但我们沉溺其中是不对的。”

　　沈醉直言道：“……我们顺其自然吧，不管结果如何，你与我都要接受。”

　　林锦越没多言，不知是默认还是其他，良久他才挤出一句话：“我会告诉安娜，让她陪你去参加推荐会。”

　　这通电话最终是林锦越挂断的，他仔细品读沈醉最后那段长篇大论，的确，他们的故事不存在任何转机。

　　像是身体里突然失去了什么，微弱的不适萦绕心头，在胸口隐隐作痛，难以散去。

　　但这个结局早该预料到的，不是吗？

　　曲竹在沈醉打电话时就进来了，他本想放下文件偷溜出去，但又被拎了回来。

　　曲竹也不想听到那些话，可室内太过安静，蓝牙耳机又恰好电量不足，他只好低下头刷着毫无营养的短视频，心想沈醉千万别注意到他。

　　夜幕下的扬川很美，灯光让冰冷的城市显得格外温暖。玻璃窗映照出沈醉瘦削的面容，看上去孤单又寂寥。

　　通话结束后，沈醉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但他不能再给林锦越莫须有的期待，这对他们都不公平。

　　尽管有那么一瞬间，沈醉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要是能回到从前就好了，从前……

　　“……哥，你刚刚是故意想让我听到的吗？”曲竹不知该不该问，但他发现沈醉的表情并不开心，他想安慰这位有些可怜的人。

　　“没有，只是你刚好来了，而且一开始我们就是在聊正事。”沈醉解释说。

　　“可你现在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开心，挂完电话后你在窗前站了很久。”

　　曲竹看向沈醉，斟酌道：“其实你心里还是有林总的位置吧。不然此时此刻你不会难过。”

　　沈醉没说话，只盯着曲竹眼睛，后者干脆噤声，送完文件后离开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沈醉喃喃道。

　　—

　　往后一段时间里，沈醉再没跟林锦越联系，林锦越同样。

　　和木林森雪的合作似乎板上钉钉，安娜和沈醉见面时，两人都十分默契地避开提及林锦越。

　　“你之前拍摄过的大部分都是偶像剧，在这次选角中有些吃亏，不过你放心，我们会力荐你。至于最终能演到哪个角色，戏份多少，需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了。”

　　沈醉点点头：“能有这个机会已经很好了，我有在找老师进行仪态训练，虽然时间上来说有些仓促，但试镜应该是没问题。”

　　林氏娱乐较为看重艺人的综合能力，流量固然重要，可没有足够傍身的业务能力，一切流量都会是过眼云烟。安娜与沈醉经纪人陈雯一样，都是对待工作无比认真的职业女性，她们见过无数艺人，长远来看，无一不应证“有实力才是硬道理”这句话。

　　“下半年开始，会对外官宣你是林氏娱乐的娱乐顾问身份，希望你在百忙之中能抽出时间熟读我发给你的资料。到时候你需要陪同林董参观企业各处，可千万不能掉链子。”

　　“谢谢安娜姐，我都会准备起来的。”想到一沓沓厚重的资料，沈醉就头大，如果能把这些资料吃透，他都感觉自己能开公司。

　　“你身体没好全，还是多注意休息。我给你找了老师，他是大学教授，平日也比较忙，过一两周才有时间去给你开小灶。我承认吃透这些知识难为你了，但你的确需要恶补一下金融知识。”

　　“确实如此……”沈醉扶额。

　　安娜冲他笑了笑，柔声鼓励：“你也别太担心，都会有台本的。”

　　两人聊完正事闲谈了一会儿，安娜没提那位活祖宗，只说五月那场推荐会她会带着沈醉多多交际。

　　沈醉点点头，推说有事先行离开。

　　迎面拂过一阵清风，已经是温风和煦的四月，这意味着再过不久就是林锦越的生日。

　　沈醉想了一阵，翻开手机备忘录的礼物清单，把这些东西截图发给曲竹，劳烦他过些时日买完直接送去林氏娱乐。

　　最早的时候沈醉没太大积蓄，送不了林锦越昂贵的礼物。送去的那些他自以为珍藏的心意也只不过是被人糟蹋轻贱；现在他富裕了些，也大抵清楚林锦越的喜好，只用花钱请回那些冷冰冰的奢侈物，林锦越若是喜欢可以留一留，不喜欢随手扔了也没关系。

　　沈醉长叹一口气，下意识往口袋里摸烟。

　　他的上衣口袋空空如也，摩挲半天只触到冰冷的手机。手机屏幕亮着，机身传来微弱的嗡鸣声，沈醉看了一眼来电人，是柏笙。

　　……

　　半个小时后，沈醉出现在丹湾会所门口，服务生领他前去会员专属的包间。

　　……沈醉总算懂了什么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他曾想过再次踏足丹湾，进入那间曾让他饱受煎熬的包间，他想过与过去怯懦的自己一刀两断。可赖于严苛的会员引荐制度，他根本进不来。

　　“谢谢，我自己进去就好。”

　　服务生点头：“好的，随时为您服务。”

　　沈醉站在门口，盯着雕花大门与熟悉的编号，电话里柏笙没说清楚叫他来所为何事，但似乎是关于某些合约。

　　包间里几乎都是他熟悉的面孔，那些人是林锦越的好友，不过柏笙仍然起身向他意义介绍。

　　直到他们各自从身后沙发里拿出合同之类的材料时，沈醉才意识到这些人是来和他谈合作的。

　　“……林锦越是打算让你们榨干我的最后一滴价值吗？”

　　沈醉随便翻开一份合同内页，扫过上面的各项条款，在翻到薪资酬劳那一栏时顿住，他点了点那串天文数字，问：“你们真认为我值这个价？”

　　“沈大明星，你说话倒是不饶人。”

　　一位友人向来看不起娱乐圈的明星，总觉得他们难登大堂，若不是林锦越执意担保推荐，他根本不会来这趟。

　　“我们只是受人所托，在各自的权限里帮你尽可能多实现一些商业价值而已。合同已经带到了，你签不签随意。”

　　是了，他们是林锦越的知交好友，所作所为与林锦越脱不开关系。

　　沈醉垂下眼，没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他一一翻过合同，条款规定的义务对他这位“乙方”实属宽容，但他却说：“ 谢谢你们的好意，这些我都不能签。”

　　“你可想清楚了，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你不是缺钱吗？”唐更有些不解，合同林锦越亲自看过，沈醉虽是乙方，他们也断然不会苛待他，“在商言商，我们都考察过你，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道理你应该懂的，况且大家都在扬川，合作也是早晚的事儿。”

　　沈醉自那日和林锦越明牌后，一连数日心乱如麻，话是他自己说出口的，他不能反悔。

　　沈醉长叹一口气：“我会仔细考虑清楚，过几天给你们答复的。”

　　众人也不再多问，他们只是来问问沈醉的意见，如果他不答应也没关系，真想帮忙他们有的是手段和方法，今天这一出是出于对沈醉的尊重。

　　虽然他们不清楚两人关系到底如何，但沈醉在圈内无疑是风头正盛，能答应最好，不能也没关系，日子还长着，不愁没有合作的机会。

　　众人聊完事儿就走了，包间留下柏笙和沈醉二人。

　　柏笙是不抽烟的，沈醉按铃叫服务生拿包烟进来。

　　“你是怎么回事，开始抽烟了？”

　　沈醉打开烟盒，抽出一根在手上转悠，“有时候压力大，叭叭两口挺解压。我知道你不抽烟，我准备等你走了，在这儿再待会，抽根烟就回去。”

　　柏笙感觉他状态不对劲，只摇摇头：“我不劝你，你……你心里有数就好。”

　　“好。”

　　直到暮色四合，沈醉才从丹湾出来。他身上的烟味怎么也掩盖不了，到了让他自己嫌弃的起步。

　　他窝在沙发里，一个人想了很多事。

　　时光回溯到了许久许久之前。那些快乐的回忆染上尘埃，被痛苦所替代，迷雾之中的沈醉将情绪碎片一一拼凑完成。

　　此时此刻，他居然发现自己不是那么憎恨林锦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