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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梅子黄时雨3 ...

  •   到怀肃郡王府邸,他依旧体贴入微的搀她下车驾,郑子佩向他叉手施礼,“殿下。”鹤扶回以礼数,她方道明来意,“时辰久了,妾想着会有甚么事耽搁,一时忧心如焚,便来这里等候。”郡王很温和,“偏劳你了。我携窦娘子随意走了走,这几日事冗,倒忘了要遣人报讯。”郑子佩谦卑而恭谨的欠了欠身,“这有什么要紧?您去拜谒昭容娘子了罢?娘子可还康健顺遂?”

      鹤扶忽地觉察自己成了附赘,便着意弯了弯膝,“殿下,请容妾先告辞。”郑子佩不意她这般直截了当,纵使献殷勤、截胡,却没哪家女郎似她直率的表露不满。“哟,都是妾疏忽了!窦娘子在此,我倒还喋喋不休的搅扰殿下。该是妾告辞才是。”鹤扶并未领会她的弦外之音,只觉得恁地客套,有虚闹繁文缛节的功夫,正事都要延误了。郡王聪敏颖悟,自然晓得她们琢磨两番事宜,“子佩,有些事我要告诫窦娘子,你先回去歇着。”郑氏掂量着话里的深意,静默的告退了。待她离开,郡王比手送鹤扶回在水之湄,“每处都要留神,万万不能轻率的笃信旁人。”鹤扶抬起杏眸,“妾到这里,譬似鸟入樊笼,如堕云雾,既不能保自身无虞,还可能为您招致殃患。莫不如……您将我送回惊洲寺去?”

      郡王觉得她痴痴傻傻的,与那些满心绸缪的世家贵女子有霄壤之别。“鹤扶,有些事回惊洲寺也避免不了。你句句肺腑,作为夫婿,今后我理应代替你的阿娘维护你。”鹤扶却漫不经心,“七岁前,唯独阿娘盼望我过得顺遂。她逝去,我便就此丧掉考妣,只是窦家的负累。如今我又成了您的牵绊。”郡王难得的笑了,“你来之前,我满心计算,想你应与我不共戴天,处处窥探,或许每日都要提心吊胆。却不想……”鹤扶耸耸肩,调侃道:“却不想窦家不舍得将夙根极好,顶顶聪颖的惠扶小娘子送来,给了您一个愚不可及的傻瓜。”郡王摩挲她的鬘发,“人贵自重。鹤扶,惊洲寺数年没有使你自甘堕落。你擅丹青,长刺绣,或比起集英宴的魁首也不逊色。人先自侮而后人辱之,你不懂得的事,我会慢慢教给你。”

      她也不曾设想过郡王是一个怎样的人,这或许就是她的福祚罢。鹤扶并不是动辄伤秋悯月的姑娘家,既郡王应承了她,她便已十足踏实的放下心来,“那妾要交束脩的!”她的纯真是他欲求而难求的,“今日入禁庭一趟也累了,你好好歇歇。”鹤扶颔了颔首,“殿下,您要的浆水我吩咐引襄送去了,请您得空品尝品尝。”郡王欣然,替她整平衣襟,揽顺绦带的嫩黄穗子,“还记得我的表字么?称谓殿下过分生疏了,今后便唤我的字罢。”鹤扶字正腔圆的念了念,“空庭。”

      与他时常走动的挚友很少,这表字自也湮灭在浩瀚无边的尘世里,假使今日不再提起,恐将不日忘却。郡王喜爱瞧她澄净的眼眸,水光锃亮,纤尘不染。时而只宁宁静静的凝视她,心头的阴翳就消散隐没了,这很稀奇,是他二十几载不曾获得的新颖感受。郡王的眼睛很深邃,有诱敌深入的诡秘莫测,鹤扶难以勘破,也便知难而退。他牵了牵她如细嫩笋尖儿的柔荑,“良卯,我记得。”鹤扶喜笑颜开,由他扶去屋里安坐。引襄纳罕,素知鹤扶是横冲直撞的性情,平日口无遮拦,不惹恼了贵人便阿弥陀佛。

      紫砂炉滚的熟水咕嘟咕嘟,她回了神道了声万福,朝鹤扶挤眉弄眼。鹤扶猜不透,“出什么事了?”引襄心中一坠,将里怀藏的信笺老老实实的交公,“这是小厮塞给奴的,说是家里送的。”鹤扶拆了封,也不避讳郡王在侧,将信放到茶案上读。果真是窦家要以她为耳目来察郡王,鹤扶嘲讽道:“他这是做的哪门子春秋大梦?我有这闲暇身在曹营心在汉,怎么不效仿家里的惠扶兜搭升王?”郡王无可奈何,翻过那泛黄的熟宣,鹤扶又说:“要么设圈套请君入瓮?就看不惯那起子小人当道,还总使这下三滥的伎俩。”

      郡王替她斟满一碗紫苏豆蔻水,示意她润润喉咙,他们浸染官场风云,亦正亦邪,难辨黑白,纵曲枉直,饰非掩过的事不知经办处置过多少,对恶贯满盈的事纵嫉恨,却会掩饰的很好,“这样的话……今后不能说。”鹤扶一掌击到茶案上,哐当厉响,茶水也随而漾出杯盏之外,“现下究竟是什么世道?平头百姓都瞻仰官家的昭彰圣德,说他宽慈仁爱,愿民贵而君轻。这便是他的丰功伟绩?徇私枉法,姑息纵容疼爱的嗣子,常哀民生之多艰,却对疾苦置之不理。便是到了御前,嗤之以鼻也使得!”

      这样古道热肠的人已十分罕见,郡王沉默的听毕,听她话锋骤转,“方才……妾过激了。今我身于怀肃郡王府邸,每言每行都象征您。假使隔墙有耳,搬弄是非的小人听去了,想必会在官家面前挑唆,毁谤殿下的声名。今后妾便是再恼恨,亦不会宣之于口。”郡王覆过她的手,“鹤扶,升王会是贤德的帝王吗?”昭然若揭,不言而喻,她亦斩钉截铁,“不会。”与奉承谄媚的人不同,她很坦率,“会拿着原该赉给百姓的钱建造新府,满心满眼唯独一己私欲的人,何谈贤明,何来有德?”引襄觉察出话题的偏颇,悄然退出里堂。郡王凝视她良久,“然而这天下终究需要一位真正有帝德的主宰。“鹤扶抬首,望着他的双眼,诚恳而无畏,“您亦是皇子,难道就不曾想过做负扆宝座的君王?”

      她所问过于剖心露腹,终究使得他愣了一愣。鹤扶也觉出莽撞,但不曾后悔,“它应该属于真正值得的人,不论身家,地位,尊卑。”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便是这意思罢。郡王瞧不出她有怂恿之意,反而仅是勉励,“殿下聪敏,却只能栖居在京都的一隅,又为昭容的安危着想,事事不敢争在前头,也便不受官家赏识。但若升王当真承继大统,势必不会饶过殿下。成王败寇,其中的血腥杀戮远胜这蜻蜓点水的四字。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断而不断,必有后患。”原她有考量,并非看不清时局是蠢才,“你就这么信我?不怕我将你的话禀给官家,教他处置了你?”

      鹤扶却好整以暇,施施然端起他斟的水,已是半温了,尝起来尚不错,“有时候,我只是信我的眼睛,信一份冥冥中的感应。不讲道理,没有推测。许是见你的那瞬间,便觉得你是仁善之人,与波谲云诡的名利场中道貌岸然的士子不同。”郡王微有一喟,“这么多年啊,当真没有碰见过你这般直率的人。”鹤扶以手撑额,对他的意外并不做回应。午膳摆于在水之湄,她素有午憩的习惯,才解了外裳见他翻她案边的游记,“殿下要一起歇么?”郡王揽了揽锦被,“你介意么?”

      鹤扶身体力行,盖了小半边,“妾本就是殿下的内眷,有什么好介意的呢?”对啊,她并非平常人家养出的娇娇女孩儿,动辄就羞赧红了脸颊,会些撒娇卖痴的小把戏,却没有决算,凡事要遵夫从父,将自己看成一个悬丝傀儡,一个不该有意志的妇道人家。鹤扶又填补道:“对了。妾的葵水停了。”郡王被这突如其来的言辞噎住了,侧首瞧她,她也望过来,“傅姆说繁衍子嗣是妾唯一能为您效劳的事。这几日妾冥思苦想,觉出她所言有几分道理。”

      郡王失笑,“这种事……你就这么讲出来?”鹤扶疑惑道:“不然该如何?该由引襄提醒您,还是妾该郑重其事的自荐枕席?”郡王反驳,却很温和,“这事要世间最亲近的人才能做。你我相识尚短,尚不熟络,过段时日再说罢。”鹤扶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好奇怪的人。傅姆说男人家有禽#兽#之欲,就算是再憎恶,都可以有一夜帐暖。他怎么跟个庵堂里的剃头和尚,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似的?想归想,却没有耽搁她的小憩,很快她便酣睡,郡王替她掖了掖被角,真是没心没肺,身在悬崖峭壁边,险象环生的境地里还能一切照常,真不知该怎么评断。若说她纯真,她却能管中窥豹,循着蛛丝马迹就勘破他的天大的野心。若说她有算计,她却也嫉恶如仇,真正渴望天下得善主而治。

      防患于未然,是他惯会做的。于她到来前,他便已提前豫备到刺探她“军情”的耳目,如今却只是虚设。信任,他从心底最最深处掏出的,一时难以交付的挚宝。

      人生,总会撞见对的人。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有些事是缘分,福或孽,却很难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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