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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梅子黄时雨2 ...

  •   长风扇暑,茂柳连荫。郡王侧首去端量鹤扶,是凤信紫垂丝海棠的饰,八搭晕的纹样,瞧着拘谨恬静。只她时常襟怀坦白,直爽而不隐晦,“这话与我提还则罢了,与旁人该缄口。妄议官家会被押诏狱的。”鹤扶静默的颔首,顷刻后又填补道:“升王是官家最嬖幸的海娘子所出,瘗玉埋香,命薄如纸,据闻不足双十就薨逝了。”郡王撑她的臂,扶她稳稳的跨过红漆拱门前的坎儿,“你不是避世多年?怎还清楚这些?”鹤扶偏眼,颇有些羞惭,“这是入府前傅姆告知的。只怪妾数载不问世事,与各府都鲜少往来,对其中庞杂间错的龃龉和勾连都不甚通晓。”

      假使是升王贵邸来聘内眷,或许还需个善逢迎、会趋承的在旁,然而籍籍无名的怀肃郡王怎使得这样挑眼的内眷?穿行荸郗长廊,就要转道出宫,见前设了清道仪仗,大抵是今上在此。郡王自知躲避不过,低声提醒鹤扶慎言,便去磕头。皇帝正与韶华年龄的嫔御谈笑,见他敛了笑意,鹤扶随同他拜倒、以手加额。他的声色很淡漠,或许是记不起这是谁家子弟,“这是窦氏?”鹤扶旋即再拜,“官家圣安。”两人获免,皇帝却忽地立起身来凝视鹤扶,郑娘子觉出异常,才想要问起,却被他伸臂挡开,“你……抬起头来。”鹤扶低眉顺眼,微微仰起面颊,使得今上再度震惊。大抵是万万个倏忽,他放轻了口气,“四哥儿,你要善待她,全心全意。”郡王不知缘由,然而圣意是不能悖逆的,于是他也垂首应道:“臣谨遵上谕。”

      回府的车驾上,郡王也聚精会神的盯着鹤扶瞧,直教她赧赧然,“殿下。”郡王垂眼,“之前你曾见过官家罢。”鹤扶摩挲着皓腕上的碧玺手串,“妾先前不曾入过禁中,怎会见过官家?今日官家目不转睛的谛视着我,却像是在瞧旁人。或许是妾和谁长的像罢?”他不置褒贬,也不显喜怒,“被官家看重并不算一件好事。今日的事回去也不要贸然提起,以免招致祸患。”鹤扶思索良久,“是。妾都记得了。”郡王握紧她的柔荑,“跟着我……要你时刻警惕,委屈你了。”她却不以为意,“殿下,妾很念着矾楼的玫瑰酥饼和琼叶糕,若得空的时候妾能不能出府走走?”郡王不露声色,须臾后才说:“京都里不安定,我遣几个小厮跟着你去。”鹤扶忽起了打趣的心,笑的眉眼弯弯,“殿下。若您有空暇,能不能亲自陪妾去呀?”他猛然抬眼,“你想我陪你去?那样……便宜吗?”这疑问稀奇古怪,倒说的鹤扶一愣,“妾不干偷鸡摸狗的事,殿下放心,咱们不会被执金吾逮去鞠审。”郡王忍俊不禁,她是简单纯真的性情,方才的确是多想了,“我赋闲在府,除却要参与负扆,再无要紧事。择日不如撞日,今日陪你在京都里逛逛罢。”

      鹤扶像得了冰糖的孩子,嘻笑个不停。到了淮岳书局,她命小厮停了车驾。郡王搀她下了车,见已有掌柜迎候出来,她也很随和,“寻常有位钱娘子勤来,我是她的挚友。”掌柜忙揖揖手,客套恭敬,像看财神爷似的瞻仰她,“您一定是卯小娘子罢!”鹤扶颔首,“春蛰说你们生意兴隆,倒是真的了。茂州的款项已送去了罢?”掌柜闻言愁眉苦眼,“小娘子有所不知,原已送去了有司衙门,但却被按住了。拿了个托辞来搪塞……”鹤扶恨恨道:“这些赃官蠹役尸位素餐、蝇营狗苟,官家……”

      她忽而记起郡王警醒的话,到嘴边的话噎住了,“这样如何对得起天家的俸秩和官家的信重?”薛掌柜积年替她送捐赠的款项去茂州,知她再仁慈不过,“小娘子如何晓得这些腌臜?从前咱们还能从中斡旋周转,但……”他比比手,邀鹤扶到雅间细谈,郡王要跟随,掌柜却警惕的问:“这是?”鹤扶只顾动怒,此刻才微微敛色,“这是外子,您不必顾虑。”掌柜于是亦向他拱手,感慨万千,“你们夫妻真是大善人啊!这数载官家轻慢茂州,那地界也便愈发荒僻,这笔款子据称是知州挪用,孝敬给哪位亲王建新邸……小老儿在京都有一点人脉,越性儿打听,是当今官家最厚爱的升王。我亦斗胆奉劝您,此人着实开罪不起。索性另一笔款子就要下来,您就暂且忍耐忍耐罢。”鹤扶怒不可遏,“我可以等,便是吃糠咽菜也使得,但茂州的百姓等得起吗!不瞒您,我并非普渡众生的菩萨真人,我外祖父供职茂州泉鄚府,我如今接济,也是为他老人家能过的好些!”

      薛掌柜深深喟叹,“前些年您仿制的《溪山行旅图》卖出好价钱,当初我家道艰难,与您八二分成,着实也教我心头过意不去。如今不好教有了岁数的老人家拮据,我已拿了银庄的钱送去茂州了!等《采薇图》卖得了,我再琢磨法子,绕开有司衙门,直截送去泉鄚罢!”鹤扶摇了摇头,“这么做会惹知州生疑。暂断了去茂州的钱款,我便是将银票活活烧了也不便宜这些蠹虫!”薛掌柜佝偻着腰去倒了两盏子浆水,“前儿钱小娘子说您不便抛头露面,我今日见了,才晓得卯娘子是真性情之人。”鹤扶慨然一叹,“不必再和衙门打交道。既已成了赃款,想再福浴百姓是难了。”

      说着她揽裙起身,“我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多叨扰,就此告辞。深谢掌柜打点。”掌柜又忙招呼贵客,叫小厮来送她。等出了书局,鹤扶兀自解释道:“外祖不愿搬迁,自中进士便外放茂州。近几载茂州每况愈下,我深深忧虑。我可以仿造名家书画,七八分相似总是有的,假使是所专擅的,或能够以赝乱真。真品唯独一幅,因此供不应求。”郡王疑惑道:“买卖赝品?”

      鹤扶自嘲道:“算是罢。名世丹青多私藏于宫闱,平常人家趋而难求。我不曾欺瞒他们,买卖时就已言明是仿制的,而非名家原作。这些年生意一直不错,以此积攒银钱,与书局掌柜八二分账,化为茂州源源不断的供给,或为不时之需。曾想过有日出嫁窦府如不肯挪一笔嫁妆钱与我,至少我手里攒着些许银钱,不至于太潦倒罢了。假使窦府不替我踅摸,我也打算从寺庙潜逃,或开书局,或立宝斋(首饰店铺),我是过惯了阔绰日子的人,握着不是自己赚来的银钱,不踏实。”

      郡王对她多几分钦佩欣赏,乍看是纤弱根骨的女儿家,襟怀宽旷,处事得当。他又随她到司宝斋,京都最繁华的妆钿铺子,掌柜也殷勤的攀住她的胳臂,问她的来意。鹤扶笑说:“我前儿请托人送了刺绣,是来瞧瞧它有没有碰到好买家。”孙娘子说了声里面请,攀谈一阵纳罕道:“钱娘子?她是常客了!她是帮手挚友送裱过的刺绣来的,多是将将摆放出来就已售卖出去。前儿的《梅竹山禽图》被两家贵妇子争抢半晌,我还想着请您再动动针线哩!”说着将连号的银票递给她,“这您拿着。这几日钱娘子忙碌,倒累的您亲自走一趟。不妨告知则个贵邸何处,若有个所需我嘱咐人跑腿就是。”

      鹤扶却付诸一笑,“那将会是我的最后一幅售卖的汴绣。”孙娘子只觉惊天霹雳,摇了摇她的胳臂,“您的绣品千金难购!这……怎地突然便停绣了?”鹤扶举重若轻,仿佛并非了不得的要紧事,“我嫁人了,今后只为他刺绣。”孙娘子抬首,打量她的夫婿,看着矜贵清疏,好般配的一对璧人。“郎君好福!她为着你都不肯照顾我的生意了!”郡王瞠目结舌的瞧着鹤扶,她却依旧平平静静地,“我还有几副绣品收在春蛰那儿,她得空会拿来赠给您,算是答谢。”

      孙娘子没想到她还有“善后”,不禁欣慰,“您不仅绣工好,心肠也好!真真是菩萨降世了……”鹤扶听人恭维总是难为情,于是又寒暄几句就慌忙告辞。她撞了撞郡王的手肘,“殿下在想何事?”说着她便挽他的手臂,“我有些积蓄,于京郊购置了良田和庄铺,余下只和书局和宝斋有往来。殿下起初问便宜与否,妾愚钝,一时没想清楚。原是殿下怀疑鹤扶会与窦家暗递音讯,将窥探而来的饮食起居经由窦家通禀升王。殿下,妾不会那样做。数载我身侧唯独引襄和柏傅姆,如今我到殿下的府邸去,傅姆孀居。鹤扶只想平日多去探望她,不使阿娘寒心。”

      她的肺腑之言亦令他惭愧,“鹤扶……是我的错。我以小人心度君子腹,我不该猜疑你。”鹤扶却浑不在意,“殿下言重了。可惜好胃口被他毁掉了,妾想回府歇着了。”郡王也善解人意,“我们改日再去矾楼。”鹤扶答的很爽快,“好呀!殿下说话算话,不许食言哦!”郡王无奈,替她拨拨额前的零碎鬘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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