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君心》靛青云

4、第四章

　　英国公府的楠木书房里，砚台被重重砸在案上，墨汁溅上"清正廉明"的匾额。

　　英国公夫人攥着江恒的请婚奏折，金丝护甲几乎要将宣纸戳穿："好个不与父母商量！这是要将全家拖进火坑！"

　　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厅堂回响，震得博古架上的青瓷瓶嗡嗡作响。

　　英国公将官帽往椅背上一掼，玄色官服带起的风掀翻了桌上的文书："儿女姻缘自有天定！

　　"他捋着花白胡须，目光扫过墙上先帝御赐的牌匾，"尹家世代忠良，这门婚事我看甚好！"

　　说罢甩袖而去，留下夫人对着满地狼藉跺脚。

　　绣房内，江萱儿正将新裁的料子摔在绣架上。她鬓边的蝴蝶钗随着动作乱颤，杏眼圆睁："母亲就知道攀附皇家！

　　那宁元公主趾高气扬的样子，也配进我们江家？"她抓起一捧珍珠，狠狠撒向空中，"倒是三姑娘，那日在珍宝阁宁折不弯的模样，当真是..."

　　话音未落，已提着裙摆跑出门去，留下英国公夫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长吁短叹。

　　当江萱儿的请柬送到雨星阁时，尹佳寒正对着铜镜簪花。鎏金簪子在她指尖微微发颤，映出她眼底的慌乱。

　　韩氏轻轻按住女儿的手，腕间的玉镯撞出温润的声响："若是不愿，母亲便替你推了。"

　　尹佳寒望着镜中母亲关切的眼神，咬唇摇头："女儿既已应下这婚事，便该去见见..."

　　朱雀大街华灯初上，尹佳寒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

　　车窗外，胭脂铺的霓虹与绸缎庄的绣幌交相辉映，可她却无心欣赏。

　　桃花见小姐攥着帕子的手指发白，凑近轻声道："听说江世子日日在鹤鸣楼等您的戏..."话未说完，马车突然剧烈颠簸，车辕断裂的声响刺破夜空。

　　寒光闪过，三支淬毒的弩箭穿透车帘！尹佳寒本能地扑向桃花，却被一股大力拽出车厢。

　　街市瞬间炸开锅，百姓尖叫着四散奔逃，糖葫芦摊翻倒在地，鲜红的糖衣混着泥土，宛如一场血色盛宴。

　　"保护小姐！"桃花的惊呼声被刀剑相击声淹没。

　　尹佳寒在混乱中瞥见黑衣人的腰间玉佩——竟是皇家暗卫的雕纹！她的后背重重撞上酒气，刺鼻的酒香混着血腥气涌入鼻腔，意识渐渐模糊前，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

　　再次睁眼时，紫色纱幔如云雾低垂。尹佳寒挣扎着起身，却牵动了额角的伤口。

　　雕花床柱上的枝莲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檀木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擦声。

　　雕花床榻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尹佳寒从混沌中骤然惊醒。

　　锦被滑落至肘间，她下意识摸向身侧铺着软褥的位置，指尖触到的唯有一片冰凉。

　　"桃花？"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在空荡荡的内室激起回响。

　　纱帐外烛火摇曳，映得墙上的鎏金兽首仿佛在狞笑。

　　"姑娘醒了？"屏风转出个身材极好身着紫裙的女人，腕间铃铛清脆作响，"姑娘究竟得罪了何人，想让您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女人嘴角勾起狡黠的笑，身后的烛火突然明灭不定，泛着森冷的光。

　　记忆如潮水翻涌——街市上骤然炸开的寒光、百姓惊恐的尖叫、还有那股将她护在怀中的清冽气息。

　　她猛地撑起身子，牵动额角的伤口闷哼一声，却顾不上疼痛，扶着雕花床头就要起身。

　　就在这时，檀木门轴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

　　还未见到人影，一道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男声已传入耳中："少费力了，你的婢女安然无恙。"

　　声音里裹着沉沉的檀香，像是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冷得人发颤。

　　尹佳寒浑身一僵，只见玄色身影裹挟着沉水香踏入屋内。银丝绣就的流云纹在衣摆翻涌，腰间一枚雕龙玉佩泛着冷光。

　　男人身形高大，踏入门槛时竟将大半光线都挡在门外，只留下剪影般的轮廓，令人不寒而栗。

　　待他缓步走近，烛火终于照亮那张面容——剑眉斜飞入鬓，鼻梁如削玉般挺拔，薄唇抿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那双墨瞳仿佛淬了霜，扫过尹佳寒时，带着令人战栗的压迫感。

　　她本能地往床榻内侧缩去，后背撞上雕花床柱，发出轻微的闷响。男人忽然轻笑，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这般盯着我瞧，可是看够了？

　　"尹佳寒这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看入了神，慌忙别开眼去，耳尖却不受控地泛起红晕。

　　君池睿望着少女泛红的耳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十年前那个在冰湖救上来的小丫头，如今竟出落成这般亭亭玉立的模样。

　　可她眼中陌生的戒备，却又提醒着他，那些往事早已被时光掩埋。

　　“今天那些人不会在出现了，你暂且放心”只是在此之前，姑娘还是安心养伤。"他忽然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毕竟，救命之恩，总得慢慢还。"

　　尹佳寒浑身僵硬，却见男人已直起身，恢复了疏离的模样："大夫稍后便来。待你无恙，自会派人送你回府。"

　　临走前，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这个亲昵的动作让尹佳寒心头一颤。

　　直到桃花被送进房间，尹佳寒才如梦初醒。抬眼望向窗外，雕梁画栋间穿梭着衣饰艳丽的歌姬，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丝竹声。

　　她这才惊觉，自己竟在京城最负盛名的幻梦楼中躺了半日。

　　"小姐，这......"桃花脸色发白，话未说完便被尹佳寒按住。

　　望着鎏金匾额上"幻梦"二字，忽觉后颈泛起阵阵凉意。

　　镇国公府门前，铜环叩响的声音惊起檐下白鸽。

　　尹三爷几乎是撞开大门，官服歪斜，发冠凌乱，见到女儿的刹那，这位素来威严的武将眼眶通红："寒儿！"颤抖的手抚过她鬓边，"是谁胆敢伤你？

　　"韩氏在旁轻轻按住丈夫的肩膀，声音却也带着颤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江萱儿突然扑过来，珍珠耳坠随着抽泣晃动："都怪我......若不是我执意邀阿寒姐姐出来......"她哽咽着抓住尹佳寒的手，"若你有个闪失，我......"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尹佳寒手背，洇湿了袖口的绣纹。

　　尹佳寒反握住少女冰凉的手指，温声道："没事，这如何能怪你？"

　　她抬手轻轻拭去江萱儿脸上的泪痕，"命运无常，谁能料到途中变故？既已平安，便是万幸。"这番话说得轻柔，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江恒单膝跪地，玄色衣摆铺成墨色的湖，抱拳行礼："伯父伯母，三姑娘，此事因我兄妹而起，江某定当彻查到底，便是掘地三尺......"

　　尹三爷连忙伸手将他扶起，叹了口气道："恒世子不必自责，今日为寒儿奔波许久，不如留下用膳？"

　　江恒却摇了摇头，神色愧疚："多谢伯父美意，只是此事未了，江某实在无心饮食。

　　改日定当登门谢罪。"说罢，他看了眼仍在抽泣的妹妹，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转身离去。

　　待走出镇国公府几公里，江恒才望向尹佳寒停留的身影。

　　夜色渐深，江家马车缓缓驶出。尹佳寒站在角门前，望着远去的车影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