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绊君心》靛青云

2、第二章

　　铜铃骤响惊破佛堂晨钟，英国公世子江恒也随着自家母亲前来祭拜。穿过垂花门时，江恒瞥见母亲鬓边的珍珠步摇在香火气里轻轻晃动。偏院回廊覆着经年的青苔，潮湿的砖石缝隙里渗出缕缕檀香，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气。

　　忽有急促的呼救声刺破寂静，像是惊飞的寒鸦掠过水面。英国公夫人的缠枝莲纹绣鞋猛地顿住，金丝护甲下的指尖微微发颤。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半亩方塘上漂浮着破碎的菱叶，月白裙裾如褪色的绢帛在涟漪中翻卷。

　　英国公夫人腕间蜜蜡手串撞在朱漆门框上，发出闷响。她望着偏院池塘里沉浮的月白身影，金丝护甲瞬间掐进儿子腕间："恒儿！"

　　江恒玄色箭袖已褪至肘间，闻言却顿住身形。母亲压低的声音裹着檀香拂过耳畔："那姑娘裙裾半解，你若贸然下水..."话音未落，水面突然炸开丈高水花，尹佳寒苍白的指尖最后一次没入碧波。

　　"来不及了！"江恒扯断腰间玉佩，墨玉坠子在青石上碎成齑粉。他纵身跃入池中时，余光瞥见母亲鬓边的点翠凤凰剧烈震颤，倒像是被这水花惊破了胆。

　　雕花窗棂映出满院凌乱人影。尹奕踏碎满地银杏叶冲来时，正见江恒将浑身湿透的尹佳寒横抱上岸。少女沾着水草的发间，还别着他前日送的玉兰簪。

　　"多谢！"尹奕掌心发颤，接过妹妹时，指尖触到江恒浸透寒气的锦袍。英国公夫人已举着鲛绡帕匆匆赶来，却在触及众人目光时骤然变了脸色——满院僧众与香客的视线，正像蛛丝般缠在儿子滴水的广袖与尹佳寒半透的襦裙上。

　　客房内蒸腾着艾草的苦涩气息。韩氏跪坐在榻前，指尖反复摩挲着女儿冰凉的腕脉，腕间的镯子随着颤抖磕在床沿，发出细碎的哀鸣。

　　"三夫人宽心。"大夫抽出被攥皱的袖口，"令爱福泽深厚，只需饮三剂姜茶。"他瞥见韩氏眼底血丝，又从袖中掏出块桂花糖，"等姑娘醒了，含块糖能压惊。这韩氏才放下心来，掖了掖女儿的被子。

　　老夫人拄着沉香拐杖，檀木珠串撞出急促声响。她望着脸色煞白的尹佳萍，银护甲重重戳在桥栏上："好个孽障！府里的体面都叫你踩进泥里了？姐妹相残的丑事传出去，当镇国公府的门楣是儿戏？"

　　陈氏忙扶住婆婆颤抖的手腕，绢子擦着老夫人额角的冷汗："母亲息怒，孩子们闹着玩失足落水罢了..."话音未落，尹奕突然转身，腰间佩剑磕在桥柱上发出清越鸣响："二伯母休想偏袒二妹妹！"

　　偏房内，檀木案几被拍得震颤。尹烨折扇重重敲在扶手上，裂出细纹："三弟血口喷人！萍儿自幼最是纯善..."

　　尹大爷重重叩响镶玉扶手，香炉里的沉水香灰簌簌而落："够了！"他蟒纹补服扫过雕花长案，震得青瓷茶盏叮咚作响，"寺庙内，如此争执，成何体统？"目光如鹰隼掠过面红耳赤的尹烨，寒丫头怎么样了？"尹大爷望向身旁的弟弟。

　　尹三爷喉结剧烈滚动，指节捏得发白，眼眶泛红似浸了晨露："回大哥，寒儿已转醒。"他盯着掌心未愈的掐痕——方才攥着女儿冰凉的手时，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只是着了风寒，喝过姜汤歇下了。"话音未落，老夫人手中的珊瑚念珠突然绷断，浑圆的珠子噼里啪啦滚过青砖。

　　"既无大碍，待回府后便该另一桩事了。"

　　镇国公府议事厅老夫人枯枝般的手指抠进太师椅扶手，"满寺人都见英国公世子救了寒丫头。"她转向尹三爷，浑浊的眼珠里泛起血丝，"三日后备八抬重礼，你亲自登门致谢，莫要失了国公府的规矩。"

　　厅内空气骤然凝固，唯有梁间燕巢传来雏鸟细弱的啼鸣。尹二爷晃着酒葫芦踱到光亮处，锦袍下摆沾着未干的胭脂渍，"母亲且慢——"他打了个酒嗝，酒气混着龙涎香弥漫开来。

　　"女儿家清白比天大，那日世子浑身湿透抱着寒丫头..."话未说完，尹三爷已掀翻矮几，杯盘碎裂声中，他颈间青筋暴起："老二！你什么意思？！"

　　老夫人的拐杖重重杵地，惊得众人浑身一颤。尹二爷缩了缩脖子，却仍梗着脖子嘟囔："我说的是实情。京城里那些长舌妇的嘴...怕是比御花园的锦鲤还多。"

　　陈氏在旁急得直捏帕子，暗恨丈夫又在这节骨眼上捅娄子，雕花窗棂外，雨不知何时落了下来，淅淅沥沥打在芭蕉叶上，倒像是谁在暗泣。

　　雕花檀木椅发出吱呀轻响，尹二爷晃着酒盏，琥珀色酒液在盏中荡出危险的涟漪："三弟倒是说说，除了联姻，还有何良策？"他故意拖长尾音，绣着云纹的锦袍扫过案几，震得茶盏叮咚作响。

　　尹三爷捏紧腰间玉佩，指节泛白如霜："二哥莫不是忘了？那宁元公主心悦英国公世子，且英国公夫人有意让自己的儿子做驸马，寒儿乃是嫡女，难道要让寒儿屈居人下做妾！"

　　话音未落，尹二爷突然将酒盏重重砸在桌上，溅出的酒渍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宛如一朵血色牡丹："嫡女又如何？"他冷笑着逼近，酒气喷在尹三爷脸上，"满城皆知英国公世子湿衣抱人，若不嫁入江府，寒儿怕是……！"

　　议事厅内气氛凝滞如冰。尹大爷摩挲着扳指，目光扫过剑拔弩张的两人："都别吵了！"他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容后再议。三弟，你且回去与弟妹商议，探探寒丫头的心意。"

　　与此同时，英国公府的琉璃阁内，江萱儿晃着兄长的手臂，发间的珍珠步摇叮咚作响："哥哥快说说，那三姑娘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般貌美？"她仰起小脸，眼中满是好奇。

　　江恒望着窗外纷飞的柳絮，思绪却飘回那日的惊鸿一瞥。记忆中的尹佳寒，无论是幼时哭红鼻子的娇憨模样，还是长大后在花朝节上抚琴的清雅风姿，都如烙印般刻在心底。"是很美。"他喃喃道，唇角不自觉勾起温柔的弧度，"比春日的海棠还要动人。"

　　正说着，丫鬟银叶匆匆赶来："世子，夫人有请！"

　　江恒踏入母亲的寝殿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龙涎香。英国公夫人扶着额头，护甲在妆奁上敲出烦躁的节奏："你可知闯了多大的祸？"她猛地转身，眼中满是焦急，"宁元公主非你不嫁，皇上也早有赐婚之意！如今倒好，你救下的三姑娘该如何安置？"

　　"母亲！"江恒突然上前，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劲风，"孩儿对公主并无半分情意，唯有那三姑娘..."

　　"荒唐！"英国公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公主乃金枝玉叶，岂是你能拒绝的？婉妃娘娘亲自暗示赐婚，这是皇命！"她抓起案上的茶盏狠狠掷出，瓷片碎裂声中，江恒的声音却坚定如铁："若要孩儿娶公主，除非我死！"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只留下英国公夫人瘫坐在椅上，面色惨白如纸。

　　雨星阁内，韩氏握着女儿冰凉的手，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早已被泪水浸透。尹佳寒猛地坐起身，发间的白玉簪子滑落枕畔："我不嫁！凭什么要给人做妾？"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是倔强与不甘，"那宁元公主骄纵跋扈，我就算终身不嫁，也不愿与她共侍一夫！"

　　尹三爷望着女儿通红的眼眶，心如刀绞。他何尝愿意将掌上明珠推入火坑？可如今局势如棋，一步错便满盘皆输。"寒儿..."他哽咽着伸手，却被尹佳寒避开。

　　窗外突然下起细雨，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韩氏望着丈夫，眼中含泪祈求："老爷，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咱们寒儿，不该受这样的委屈啊..."

　　夜色渐深，镇国公府与英国公府的灯火在雨幕中明明灭灭，却照不亮这场错综复杂的姻缘迷局。命运的齿轮，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