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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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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的京城,烈日炙烤着青石板路,蝉鸣在浓荫里此起彼伏。
镇国公府的朱漆大门紧闭,将外界的暑气隔绝在外,却锁不住宅院里暗涌的波澜。
镇国公府花园深处,玲珑剔透的假山间,丫鬟莲花凄厉的哭喊声划破了午后的寂静:“二姑娘开恩!四姑娘肺痨才见好,这一鞭下去怕是要咳出血来!”
她瘦弱的身躯死死挡在尹佳兰身前,双臂挥舞着,试图阻拦尹佳萍扬起的柳条。
尹佳萍猩红护甲划过莲花手背,柳条带着破空锐响抽在尹佳兰单薄肩头:“装什么西子捧心!”
她鬓边的累丝金凤随着动作剧烈颤动,每一下都带着十足的恨意。
她咬牙切齿地骂道:“让你收祖母给你的簪子,让你收,让你收!平日里祖母都是把什么好东西紧着我,不知今日祖母怎么被你迷了心窍,竟赏了你!”
柳条破空的“嗖嗖”声与尹佳兰压抑的痛呼交织在一起,惊飞了假山上停歇的鸟儿。
尹佳兰跌坐在太湖石旁,腰间刚结痂的旧伤被硌得生疼。她颤抖着捧出碎玉簪子,珍珠流苏在指缝间簌簌发抖:“姐姐若喜欢......”双手高高举着,仿佛捧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
尹佳萍冷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反手将簪子狠狠甩在地上,簪头的珍珠滚落,在青石上弹跳了几下,不知去向。
“脏了我的手!给我滚远点!”她居高临下地瞪着尹佳兰,仿佛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丫鬟杏花见状,心中暗急,小心翼翼地劝道:““姑娘,酉时三刻了,二爷的马车该进府门了......”
尹佳萍又狠狠瞪了趴在地上的尹佳兰一眼,这才甩了甩衣袖,趾高气扬地往雨馨阁走去,莲花这才敢蹲下身,轻轻拨开尹佳兰的衣袖。
映入眼帘的,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触目惊心。
莲花心疼得泪水决堤,一滴滴滚烫的泪珠砸在尹佳兰的胳膊上,仿佛要将她的痛苦也一同融化。
莲花在一旁看得眼眶通红,她自小就跟着尹佳兰,对四房的处境再清楚不过。
四房的命运,就像风雨中飘摇的孤舟。尹四爷的夫人在生下尹佳兰和尹宁这对双生子时,因难产撒手人寰。
从那以后,四房没了女主人,尹四爷也心灰意冷,整日沉醉于云游四海,与青山为朋,与碧海为友,离家后便再未回来,也从未关心过家中的一双儿女。
老夫人无奈之下,便将四房姐弟交给二房照顾。
可二房尹二爷成天在外花天酒地,不着家;
夫人陈氏更是尖酸刻薄,视四房为眼中钉,肉中刺,不仅克扣他们的用度,还时常欺负他们。
尹佳兰强忍着疼痛,抬手替莲花擦去眼泪,挤出一丝微笑:“没事的,别哭了。”
两人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雨慧阁走去,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孤寂。
路过的桃花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急急忙忙回到房中,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自家姑娘尹佳寒。
尹佳寒听完,柳眉紧蹙,忍不住唏嘘:“没想到二姐姐竟这般欺负人,平日里小打小闹就算了,但今日这般也太过分了!”
尹佳寒心中气愤难平,立刻找到母亲韩氏,将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韩氏听后,心疼地叹了口气。
虽然四房不是由三房照顾,但她一直怜悯尹佳兰和尹宁的遭遇,这些年来,没少在背地里帮衬他们。
韩氏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寒儿,你四妹妹和你四弟弟这些年的确不容易。
四弟弟去年又从军去了北地,四房就剩你四妹妹一人,她一个人在府里更是孤苦无依。所以日后,我们更要好好照顾她。”
尹佳寒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个可怜的妹妹。
从母亲房中出来后,她立刻带着桃花,拿着上好的金疮药,匆匆往雨慧阁赶去。
“四妹妹,四妹妹,我和桃花来看你了,听说你受了伤,特意带了上好的金疮药来。”
尹佳寒的声音清脆而温暖,在雨慧阁外响起。
尹佳兰正蜷缩在榻上,听到声音,浑身猛地一颤,眼中满是惊讶与不安。
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里,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被遗忘的人。
尹佳寒平时与她接触不多,反而和大房的姐姐尹佳迎走得更近。
尹佳寒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紧张,笑着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怎么了,四妹妹,看我来这么惊讶吗?”
说着,轻轻拉过她受伤的胳膊,小心翼翼地为她涂抹金疮药,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没,没想到三姐姐会来。”尹佳兰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惊喜。
“傻姑娘,我们也是姐妹,平日里看你老实,竟不知你受了这么大委屈,日后有什么事可以和三姐姐说。”
尹佳寒温柔的话语,像春日的暖阳,一点点驱散了尹佳兰心中的阴霾。
两人坐在窗前,轻声交谈着。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庭院里,为花草镀上一层金色。
尹佳寒看着尹佳兰略显拘谨的样子,心中满是心疼。
这么多年来,除了贴身丫鬟莲花,大概从没有人这样耐心地听她说话,关心她的喜怒哀乐吧。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晚饭过后,尹佳寒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她突然转身。
笑着对尹佳兰说:“四妹妹,你放心,在这镇国公府你还有我!”说完,朝着尹佳兰挥了挥手,这才转身离去。
直到尹佳寒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尹佳兰才缓缓走到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轻声说道:“谢谢你,三姐姐。”
这一刻,她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冰冷的国公府里,她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她暗暗发誓,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尹佳寒和韩氏,将她们视为自己最亲的人。
七月半的西湖笼着层淡青雾气,画舫笙歌撞碎一湖碎银。
镇国公府角门次第涌出朱漆马车,铜铃惊起檐下夜枭,扑棱棱掠过青瓦。
早早的大房林氏准备好了马车。 "上来。"尹佳寒掀起绣着并蒂莲的车帘,鬓边新换的玉簪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往往尹佳兰是没人带去寺庙的——往年祭祖,她总被留在府中抄经。
但今年不同尹佳寒早已拉着尹佳兰上了马车,尹佳迎也相继挨着尹佳寒坐了进去。
尹佳迎倚着猩红软垫颔首示意,她并不排斥这位不怎么相熟的四妹妹,但是对尹佳兰也热情不起来。
远处传来环佩叮当,尹佳萍扶着丫鬟的手款步而来,丹蔻染就的指尖突然顿在半空。
见尹佳寒正将半块桂花糕塞进尹佳兰嘴里,她冷笑一声,裙摆扫过青石板:"呦这谁啊,怎的也配与我同乘一辆马车。"
说罢莲步轻移,便往祖母马车而去,裙角金线绣的牡丹在晨光里刺眼得很。
彼时突然响起马蹄声。尹禄束着玄色镶银边的箭袖,乌骓马踏碎满地晨霜:"这般好天气,骑马方不负景致!"
尹烨的枣红马嘶鸣着扬起前蹄,溅起的泥水差点污了母亲陈氏新裁的月白襦裙。
尹奕回首朝马车里的妹妹一笑,玄色披风猎猎作响,倒衬得车中三女宛如画中仕女。
三个妯娌们坐了一辆马车,陈氏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护甲,车轱辘碾过石子的颠簸让她眉间微蹙
"大嫂可知,户部侍郎家前日遣了媒婆?"她眼角余光瞥见林氏手中的翡翠护甲,话锋一转。
"迎姐儿这般标致的人物,及芨也有将近一个月了,不知会便宜哪家公子?"
林氏摩挲着护甲,腕间玉镯相撞发出清响:"迎姐儿的姻缘,自是要千挑万选。"
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好比那庭院栽花,总要先将主花安置妥当,方能点缀陪衬。禄哥儿身为府中长兄,他的婚事就如这主花,自然得先行落定,如此才能为弟妹们撑起一片荫蔽。
"前日宫宴见了常尚书家二姑娘,那一手《璇玑图》绣工,便是宫里嬷嬷见了都赞'金针度巧'。
"话音刚落,陈氏嗤笑她故意拖长尾音,指尖在鬓边的点翠步摇上绕了绕。
"常家姑娘这样的明珠,此刻不定有多少红丝绦候在门外——昨儿个我还听说,听说荣国公府也递了拜帖,大嫂可得抓紧。"
韩氏轻抿了口茶,指尖摩挲着青瓷盏沿,温声道:"二嫂所言极是。好姻缘如枝头早绽的花,若不趁早采撷,只怕被他人捷足先登。
大嫂确实该早作绸缪才是。"她将茶盏放回托盘,目光温和地看向林氏。林氏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马蹄声碎玉般叩击着青石板道,车辕上铜铃叮当摇曳。
当朱漆马车碾过庙前的银杏落叶时,檐角铜铎突然叮咚作响,惊起一群白鸽掠过鎏金飞檐。
林氏率先掀开绣着缠枝莲的车帘,银红裙裾扫过雕花踏脚,紧接着陈氏扶着丫鬟的手款步而下,腕间翡翠镯子撞出清泠声响。韩氏最后下车。
寺庙飞檐刺破云层时,尹佳萍正倚着朱漆廊柱嗑瓜子。
见尹佳寒正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糖人,她将瓜子壳吐在青石板上:"整日嬉皮笑脸,倒像个市井丫头。"
丹蔻指了指尹佳迎鬓边的海棠:"小心带坏了大姐姐的名声。"
尹佳寒将糖人塞进尹佳兰手中,桃花眼里腾起笑意:"总好过某些人,一张嘴比秋后的苦瓜还毒。"
她故意晃了晃腰间新换的玉佩,"二姐姐这般伶牙俐齿,倒不如去说书?"
两人的争吵惊起廊下白鸽。尹佳萍突然扑上前去,金丝绣鞋险些踩碎尹佳寒的裙裾。
两人推搡着退到九曲桥上,雕花栏杆在拉扯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尹佳迎的喊声混着尹佳兰的惊呼,惊得放生池里的锦鲤四散逃开。
"是你自己失足!"尹佳萍踉跄着后退,发间金步摇坠入水中。
尹佳寒的广袖掠过雕花栏杆,整个人如折翼的蝶坠入碧波。
晨雾未散的湖面上,只余半幅被扯碎的鲛绡帕,载着惊起的涟漪,缓缓漂向远处的雷峰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