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的事》三水一尘

12、星辰突变

　　回忆的潮水缓缓退去，那些属于纽约冬夜的惊悸、春日派对的暧昧、以及露台上笨拙而炽烈的宣告，都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清晰又模糊。

　　文清雅收回飘远的思绪，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堆积如山的文件和电脑屏幕上。

　　她和成钰程的关系，因为他的撤诉和那段猝不及防的过往回溯，似乎进入了一个微妙而脆弱的缓和期。

　　但他们都清楚，横亘在彼此之间的，不仅仅是过往的误会和伤害，还有根植于成长环境与价值理念深处的、难以调和的差异。

　　这份差异，在陆星辰突如其来的绯闻危机中，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

　　凭借拿下《烽烟》男一号和刚刚到手的“金梧桐”影帝头衔，陆星辰风头正劲。

　　然而，一则由知名狗仔爆出的“疑似恋情”却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视频和照片显示，他与一位年轻漂亮的选秀女歌手深夜一同返回某高级公寓，直至次日清晨才先后离开。

　　女歌手名叫田菲菲，名气不大，但背景似乎有些复杂，与几位圈内资本大佬关系暧昧。

　　消息一出，舆论瞬间两极分化。

　　陆星辰的粉丝坚决不信，控评“只是朋友”、“对剧本”；而路人和其他对家粉丝则嘲讽其“人设崩塌”、“影帝也逃不过潜规则”。

　　“星光娱乐”的公关部再次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顶层总裁办公室和经纪总监办公室，对这次危机的处理方式，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成钰程的看法简单直接：“立刻发声明，坚决否认恋情，强调只是正常朋友聚会，讨论音乐和电影。同时，找出这个田菲菲的黑料，把她塑造成一个意图借陆星辰上位的投机者，转移公众视线。必要时，可以动用资本力量，让爆料的狗仔闭嘴，或者用更大的新闻盖过去。”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语气冷静得像在部署一场商业并购：“陆星辰现在是公司最具商业价值的男演员，他的形象不能有任何污点。我们必须用最快速、最有效的方式平息事态，将损失降到最低。”

　　而文清雅则持完全相反的意见。

　　她在会议室里，对着视频连线的成钰程以及公关部高层，眉头紧锁：“直接否认并攻击女方，风险太大。首先，视频拍得很清楚，‘正常朋友’的说法太过苍白，粉丝或许会信，但大众和媒体不会买账，反而会让人觉得我们欲盖弥彰，缺乏担当。”

　　她调出田菲菲的资料，继续说道：“其次，这个田菲菲背景不简单，我们贸然去挖她黑料，很可能会触怒她背后的人，引来更大的报复。至于用资本压新闻，更是下策，一旦被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那依文总监之见，该如何处理？”成钰程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他对于文清雅否定他的方案感到不悦。

　　文清雅深吸一口气，清晰地道出自己的想法：“我的建议是——冷处理，不主动否认，也不承认。”

　　“不否认？”公关总监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默认了吗？”

　　“不是默认，是避免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陷入无谓的口水战和细节澄清的泥潭。”文清雅解释道，“我们可以通过官方渠道发布一个模糊但真诚的声明，表示‘尊重艺人的私人空间，目前陆星辰先生正全心投入《烽烟》的紧张拍摄中，希望大家更多关注作品’。同时，引导核心粉丝，将焦点转移到陆星辰的演技和接下来的作品上。”

　　她看向屏幕，仿佛能穿透网络看到成钰程的表情：“对于田菲菲那边，我们不应该攻击，反而可以尝试私下接触，了解她和陆星辰的真实关系。如果是误会，最好能争取到她或其团队出面澄清；如果真有纠葛，也要弄清楚程度，再决定下一步。最重要的是，我们要相信陆星辰，和他坦诚沟通，了解他的想法，而不是把他当成一个需要被‘处理’的危机产品。”

　　“文总监，你太理想化了！”成钰程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质疑和一丝嘲讽，“娱乐圈是什么地方？你不撕别人，别人就会来撕你！冷处理？只会让谣言发酵，让对手抓住机会大肆攻击！等大众形成了‘陆星辰恋情曝光’的固有印象，再想扭转就难了！到时候他代言的品牌、谈好的项目，损失谁来承担？”

　　他的话语尖锐，带着资本家的冷酷和现实：“我要的是效率，是结果！而不是这种温吞水似的、把主动权交给别人的方案！”

　　文清雅被他话语中的“效率”和“结果”刺了一下，她猛地站起身，对着摄像头，语气也强硬起来：“成总，艺人不是商品！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情感，有隐私！我们不能为了所谓的‘效率’，就去抹黑一个可能无辜的女性，就用资本去碾压一切声音！这样的‘结果’，是用底线换来的，它能维持多久？对陆星辰的长远发展真的有利吗？”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执拗的坚持：“我相信，真诚和作品，才是艺人立足的根本。危机公关，不仅仅是平息事件，更是要维护艺人的核心价值和公众信任度！”

　　“信任度？”成钰程嗤笑一声，“在利益面前，信任度值几个钱？文清雅，你别忘了，‘星光娱乐’是一家公司，不是慈善机构！我要对股价，对投资人，对全体股东负责！”

　　“所以就可以不择手段？所以就可以牺牲原则？”文清雅寸步不让，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失望。

　　原来，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他们骨子里的东西，依然没有改变。

　　他看重的是商业帝国的稳固和资本的冰冷逻辑，而她，始终无法抛弃对人性和行业底线的那点坚持。

　　会议在极度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终，成钰程以CEO的身份，强行拍板，采用了律师古驰准备的、带有明显攻击和转移视线性质的公关方案。

　　声明发出后，网络上果然掀起了新一轮的骂战。

　　陆星辰的粉丝和田菲菲的支持者，当然这些支持者也极有可能是对方买的水军，撕得天昏地暗，各种真真假假的黑料乱飞，局面一度失控。

　　虽然暂时压制了“恋情”本身的热度，但却将陆星辰和田菲菲双双置于更复杂的舆论漩涡中，陆星辰辛苦建立的“低调实力派”形象也受到了一定冲击。

　　文清雅看着网络上乌烟瘴气的评论，以及陆星辰团队反馈过来的、艺人本人因此事承受的巨大压力和困扰，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她坐在办公室里，窗外是璀璨的夜景，却照不亮她心中的阴霾。

　　这一次工作上的激烈冲突，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底因撤诉和过往回忆而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

　　她和他，终究是两条路上的人。

　　而这场因价值观分歧埋下的雷，是否会在此刻脆弱的关系中再次引爆，无人知晓。

　　就在文清雅为陆星辰的处境和与成钰程的冲突感到心力交瘁时，深夜，她的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门外站着的是陆星辰本人。

　　他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往日的从容和光彩消失殆尽，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痛苦。

　　“清雅姐……”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想承认恋情。”

　　文清雅心头一紧，将他请进办公室。

　　“星辰，你先别冲动，冷静一下。现在承认，等于坐实了所有猜测，对你的形象……”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陆星辰猛地打断她，双手插进头发里，情绪有些失控，“菲菲她……她住院了。诊断结果是重度抑郁。就因为这没完没了的网暴和那些莫须有的脏水！她昨晚……她吃了半瓶安眠药！”

　　文清雅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看着他。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她！”陆星辰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是个好女孩，根本不是外面传的那样！我们是在一次音乐节上认识的，她是那么单纯、热爱音乐……现在，我必须站出来，给她一个交代，我不能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些！”

　　就在文清雅心情沉重，思考着如何应对这急转直下的情况时，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成钰程沉着脸站在门口，显然听到了部分对话。

　　他走进来，目光冰冷地扫过情绪激动的陆星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冷酷：“交代？给她什么交代？陆星辰，你醒醒吧！那个田菲菲是圈里出了名的交际花，专挑你这样有潜力又单纯的男艺人下手，你被她套路了还不自知！”

　　“成总！不是这样的！”陆星辰激动地反驳，“你根本不了解她！”

　　“我不需要了解！”成钰程语气强硬，“我只知道事实！她背后牵扯的利益关系复杂得很，你现在跳出来承认，等于把自己和她绑在一起沉船！为了一个这样的女人，毁掉你自己的前程，值得吗？”

　　“她不是那样的！她现在人在医院！她吃了安眠药！”陆星辰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安眠药？”成钰程嗤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苦肉计罢了。这种手段我见得多了。不信？我现在就带你们去医院看看，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躺在抢救室里！”

　　“成钰程！你够了！”文清雅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挡在陆星辰面前，怒视着他，“你能不能有点同理心？星辰现在是什么心情？那个女孩她情况很不好！”

　　“我就是太有同理心，才会让你们一个个被感情冲昏头脑！”成钰程的火气也上来了，他一把拉住文清雅的手腕，又对陆星辰厉声道，“走！不是要真相吗？我带你们去看真相！”

　　他几乎是用强硬的姿态，将挣扎的文清雅和失魂落魄的陆星辰带到了车上，一路疾驰向陆星辰所说的那家私立医院。

　　到达医院，按照陆星辰说的病房号找去，里面却空无一人，床铺整洁，根本没有田菲菲的踪影。

　　“看到了吗？”成钰程环顾空荡的病房，语气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人呢？抢救室在哪？陆星辰，你被骗了！她就是用这种方式逼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骚动，伴随着护士急促的奔跑声和惊恐的尖叫！

　　“有人跳楼了！天台！有人从天台跳下来了！”

　　“好像是……是那个vip病房的女病人……”

　　如同晴天霹雳，在三人头顶炸响。

　　陆星辰的身体猛地一晃，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他像是疯了一样，推开挡在面前的成钰程，跌跌撞撞地朝着骚动的源头、朝着抢救室的方向狂奔而去，嘶哑的哭喊声回荡在走廊里：“菲菲——！”

　　文清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身旁同样愣住、脸色微变的成钰程。

　　那一刻，所有的愤怒、失望和心痛交织成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刺向成钰程。

　　文清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

　　“成钰程，现在……你满意了吗？”

　　她看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不再多说一个字，决绝地转身，朝着陆星辰和那片混乱奔去。

　　成钰程独自站在原地，耳边回荡着文清雅那句诛心的质问，以及远处传来的、陆星辰崩溃的痛哭声。

　　空荡的病房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无形的血腥气，冰冷地包裹着他。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那些引以为傲的、基于利益和效率的冰冷判断，在某些时候，是多么的苍白、无力，甚至……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