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异国雪夜 ...
-
撤诉的风波如同一场疾风骤雨,猛烈过后,留下的是满地狼藉和一种近乎真空的宁静。
文清雅不再对成钰程剑拔弩张,但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亲近。
他们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围绕着女儿念念,维持着一种客气而疏离的“共同抚养”关系。
成钰程每天都会来看女儿,有时带玩具,有时只是陪着看绘本,他努力学着做一个合格的父亲,笨拙却真诚。
文清雅默默观察着,心底那坚硬的冰层,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正悄然融化着细小的裂缝。
她开始允许他偶尔留下来一起吃晚饭,餐桌上气氛依旧有些沉默,但至少,不再是冰冷的对峙。
看着他和念念互动时脸上偶尔流露出的、与他平日冷峻形象截然不同的温柔,文清雅的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飘远,飘向许多年前,那个同样让她感到陌生又悸动的成钰程。
那是他们故事真正的开端,掩埋在时光尘埃下的,不为人知的序章。
高中时期的成钰程,是学校里无人不知的风云人物。
家世显赫,容貌出众,哪怕成绩吊车尾,也丝毫不影响他众星拱月般的地位。
他是纨绔少爷的代名词,身边总是围着各色人等,张扬,恣意,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讨人厌的傲慢。
而文清雅,则是另一个极端。她沉默寡言,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扎着最简单的马尾,埋首于书本之间。
她是靠着优异的成绩被特招进来的,也是成钰程父亲成鸿宣众多慈善资助对象中的一个。
成鸿宣看中她出身贫寒却坚韧不拔的品性,希望她能给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做个榜样,顺便……也能帮忙看着点他。
因为这个“资助者”的身份,成钰程很早就知道文清雅这个人。
他曾远远地打量过她几次,觉得她长得平平无奇,性格又沉闷得像块木头,实在无趣得很。
出于一种少爷脾气的恶作剧心理,他偶尔会故意在她经过时,带着他那群跟班起哄,或者在她值日时,“不小心”把垃圾踢得到处都是。
面对这些幼稚的刁难,文清雅从不回应,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她只是默默收拾好一切,然后继续走向图书馆或教室,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仿佛没有什么能阻挡她前进的脚步。
那种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成钰程感到挫败和……一丝被忽视的恼怒。
两条平行线,在高中三年里,几乎没有真正的交集。
转折发生在大洋彼岸。
因文清雅成绩极其优异,成鸿宣大手笔地安排她和成钰程一同前往美国纽约,进入同一所顶尖大学深造,并且,为了方便“互相照应”,将他们安排在了曼哈顿同一栋高级公寓的不同单元。
初到纽约,文清雅是惶恐且感恩的,她深知这份机遇来之不易,是成先生的资助改变了她的命运。
因此,对于成先生唯一的儿子,她抱着一种“报恩”和“监督”的心态,即便成钰程对她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他嫌她做的中餐难吃,嫌她打扫卫生打扰他睡觉,嫌她总是一身廉价衣服给他“丢人”……面对他的挑剔和刁难,文清雅总是沉默地接受,然后尽力去做到更好。
她谨记成先生的嘱托,甚至会在成钰程流连派对夜不归宿时,固执地给他打电话,发信息,直到他烦躁地关机。
她的“尽职尽责”,在成钰程看来,却是心机深沉的表现——不过是想凭借他父亲的关系,攀附上他这根高枝罢了。
他对她的厌恶,与日俱增。
关系的冰点,出现在纽约的第一个冬天。
临近圣诞,成钰程和一群狐朋狗友在酒吧狂欢到深夜,与一伙当地混混发生冲突。
他仗着人多没在意,落单时却被那伙人堵在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对方亮出了刀子,逼他交出钱包和手表。
成钰程虽然混账,但到底是在蜜罐里长大的,第一次直面这种冰冷的暴力,酒瞬间醒了大半,冷汗浸湿了后背。
他试图用钱解决,对方却贪得无厌,推搡间,冰冷的刀尖抵住了他的腰腹。
就在他以为要倒大霉时,一个熟悉又清冷的声音在巷口响起,用的是流利却带着一丝颤抖的英语:“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是文清雅。
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亮着,正是拨号界面。
她站在昏暗的光线下,身影单薄,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死死地盯着那几个混混。
混混们骂了几句脏话,似乎有些犹豫。文清雅趁机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成钰程的手腕,
用力将他往自己身后拽,同时用英语厉声道:“警察马上就到,我已经把你们的照片上传到脸书,你们不想惹上大麻烦就赶紧走!”
也许是“报警”和“脸书”起了作用,那几个混混对视一眼,咒骂着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
危险解除,成钰程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文清雅扶住他,触手一片冰凉,才发现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而她自己,后背也早已被冷汗浸透。
“你……你怎么在这里?”成钰程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问。
文清雅松开他,退开一步,恢复了平日的疏离:“成先生让我……确保你的安全。”她顿了顿,补充道,“你手机打不通。”
那一刻,看着她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明明害怕得声音都在抖,却依旧强作镇定的模样,成钰程心中那座名为“偏见”的冰山,轰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他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看向这个他一直以来轻视和厌恶的女孩。
纽约冬夜的寒风中,她鼻尖冻得通红,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凝结着细小的冰晶,那双总是低垂着的、被他认为是“无神”的眼睛,在惊惧过后,流露出一种惊人的清澈和坚韧。
原来,她并不平凡。
原来,他一直错的离谱。
雪夜遇险之后,成钰程对文清雅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他不再对她冷嘲热讽,也不再故意找茬。
他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前忽略的细节:她总是公寓里起得最早的一个,在晨光中安静地准备两人的早餐。
她会在深夜的台灯下,蹙着眉头钻研那些在他看来如同天书的金融模型,她将他那些昂贵的、随意乱扔的衣服一件件熨烫平整,挂进衣柜……
她像一株顽强生长的植物,在异国他乡的土壤里,沉默而努力地汲取着一切养分,安静地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成钰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奇。
他开始主动和她说话,起初是笨拙的道歉和感谢,后来是漫无目的的闲聊,问她的大学生活,问她未来的打算。
他发现,褪去那层因感恩和职责而披上的顺从外衣,文清雅其实有着清晰的头脑和偶尔犀利的幽默感,只是被她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他看到她为了节省开支,偷偷去中餐厅打工,被热油烫伤了手背也只是简单处理一下,从不吭声。
他看到她因为一篇论文得到教授盛赞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纯粹的光亮。
一种微妙的情愫,在年轻的成钰程心中悄然滋生。
他发现自己开始在意她,在意她会不会被学校里那些金发碧眼的帅哥吸引,在意她偶尔因为课业繁忙而忽略他的时候。
但他骄傲惯了,不愿承认这份心动。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她是父亲派来的人,他只是……不讨厌她了而已。
转折发生在一个春天的派对后。
那天是成钰程一个朋友的生日,他硬拉着几乎从不参加社交活动的文清雅一起去了。
派对上,文清雅依旧不太合群,安静地坐在角落。倒是有几个同系的美国同学认出她,热情地过来和她讨论课题,其中一个叫迈克的男生,对她似乎格外关注,谈笑风生。
成钰程在一旁看着,手里捏着酒杯,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
他故意走过去,宣示主权般搂住文清雅的肩膀,用中文在她耳边低语,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酸意:“喂,跟这些洋鬼子有什么好聊的?”
文清雅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弄得身体一僵,却没有推开他,只是微微蹙眉,低声道:“我们在讨论小组作业。”
她的“不反抗”,在成钰程看来更像是一种默许,这让他更加烦躁。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提前离开了派对。
回去的车上,两人都沉默着。酒精和莫名的嫉妒心在成钰程体内发酵,他看着文清雅被窗外霓虹映照的侧脸,线条柔和,嘴唇轻抿,一种强烈的、想要靠近的冲动支配了他。
回到公寓,压抑的气氛达到了顶点。不知是谁先主动,或许是酒精作祟,或许是积攒已久的情愫终于决堤,一个眼神的交汇便点燃了所有的克制。
他们在客厅的地毯上,顺应着最原始的心意,纠缠在了一起。
第二天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文清雅,以及凌乱的现场,成钰程慌了。
骄傲和不知所措让他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逃避。
他像个鸵鸟一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甚至刻意躲着文清雅。
文清雅醒来后,面对他的冷淡,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默默收拾好自己,照常去上课,做饭,仿佛那一夜真的只是一场荒唐的梦。
她的平静,反而让成钰程更加心烦意乱。
他开始更加密切地关注她,发现那个叫迈克的男生果然对她展开了追求,经常在她下课后等她。而成钰程每次看到,都气得几乎要爆炸。
终于,在一次学校举办的派对上,当成钰程看到迈克拿着一束花,走向独自站在露台边的文清雅时,他所有的理智和骄傲彻底崩盘。
他大步走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夺过迈克手中的花扔在地上,然后紧紧握住文清雅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他环视着周围惊愕的人群,包括他那些目瞪口呆的朋友,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清晰而响亮地用英文说:“抱歉,她和我一起的,她是我的女朋友。”
露台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成钰程说完就后悔了,他怕文清雅会生气,会觉得他鲁莽,会当场给他难堪,他紧张地看向她,手心因为用力而微微出汗。
文清雅显然也愣住了。她抬头看着他,看着这个一向骄傲肆意的少爷,此刻眼中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晚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台的灯光在她清澈的眼底洒下细碎的光点。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成钰程忐忑的目光中,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没有反驳,没有挣脱,只是用一个细微的动作,默许了他冲动的宣告,接受了他这份笨拙而霸道的“告白”。
那一刻,成钰程的心被巨大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感动填满。
他忽然明白,在勇敢面前,他的那点骄傲和犹豫,显得多么可笑。
原来,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勇敢。
从互相看不顺眼的同学,到无法自拔的恋人。
他们的故事,在纽约的夜色中,终于掀开了真正属于彼此的、甜蜜又酸涩的一页。
只是当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那些隐藏在背后的家族期望与利益纠葛,终将在未来某一天,成为考验这份感情的巨大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