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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悲愤（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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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江这人非常憨厚老实，总是耷拉着眼，本分到甚至有些唯唯诺诺。在江龙有史以来的记忆里，他爸向来连说话都不会太大声，此前像这样公然动怒的情形只发生过一次。
那次还是高中那会，他跟涛子他们一块学抽烟，结果老江发现了，提起扫帚狠揍了他一通。那是老江生平唯一一次对他动粗。虽然那次老江当着哥几个面打他骂他，但是哥们之间嘛，谁都见过谁丢人的场景，不算太没面子。所以他跟老江叛逆了两天，事情也就算翻篇了。
但是这次不同，高中那会他还是个未成年的愣头小子，可现在的他已经老大不小了。
二来这次围观的人都是他的同事啊，未来50年他都得面对的同事啊！逃都逃不掉的啊！而老江就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着他鼻子骂他不务正业，不懂感恩，吊儿郎当的没有出息。老江当年没怎么上过学，训人训不出什么艺术性，骂人的话都是直来直去的，骂得毫不留情。
他还要不要混了？！
老江骂完走了，围观的同事也嘀嘀咕咕地散了，江龙还坐在大厅地板上。他一身工作服湿哒哒地滴着水，下巴被磕到的地方有一根筋怒气冲冲地一抽一抽。
报仇不成，反被老江训一通，又成了公司里活生生的笑话，那叫一个憋屈。
“这里怎么回事？”菊姐赶过来，看到了地上一滩水，惊奇地问。
江龙哼着气起身，看她一眼，“菊姐，我请个假。”
也没管菊姐同没同意，他换了衣服，自行告退。
回家是不可能回家的，江龙气不顺，决定去堵那几位狗友陪他喝酒。
算起来，他们“湖海江涛”□□有段时间没能聚首了，上次聚的时候江龙刚被公司扫地出门，他还立下flag，要找一份比在那黑心单位好一百倍的工作。
这脸打得……
也不管打不打脸了，江龙把他们纠集到烧烤店，就是为了跟他们骂骂街扯扯淡发泄发泄，但是几杯啤酒下肚，那几位比他先一步吐槽起来。
胡八道还是那样，一张嘴嘚吧嘚，绝不愧对他这外号。他咚一声放下酒瓶，打了个酒嗝，一边嗑着毛豆也不妨碍他大声抱怨。他抱怨最近市场经济不稳定，生意不好做，僧多粥少的，他近半年没赚到什么钱了。
穷困潦倒这个痛点他也有，江龙连连附和——钱这个操D玩意！
而后就听胡八道说：“也就上周谈成一个项目，老资终于到手了两万。唉，才两万，穷死。”
江龙消声了，心说：“啊，心塞……”
马六甲也开启了吐苦水模式——马六甲不姓马，这诨名还是江龙起的，他小子当初细长条一个，跟个面条似的，地理老师说马六甲海峡狭而长，于是就有了他马六甲的称号。只是近几年马六甲已经不那么名副其实了，他发福明显，隐隐有超过涛子的趋势。
马六甲说，他这是过劳肥。而后，苦兮兮地发牢骚说他们领导不是人。领导不是人，把员工当牲口，一个人当几个人使。
江龙点头，这个痛点他也有。
马六甲：“领导不是人，整天想一出是一出，不把下面员工折腾死不算完。”
这个痛点也有！
马六甲：“领导不是人，天天给人穿小鞋，自以为是、自高自傲、目中无人，根本把员工的尊严、面子踩在脚底下！”
江龙疯狂点头，跟他一块怼领导——领导这个操D玩意！
马六甲：“要不是看在工资还行的份上，我们早走人了！”
江龙又一次消声，他也想走，但是走不了，心塞得更扎实了。
“领导算什么！”涛子吐出猪蹄骨，愤然发声：“家里那位才叫难伺候呢！”
这一下，他们三单身狗都消声了，就听涛子在那控诉家里那位母老虎。涛子说起家里的内战闹得如何如何凶，激动地直锤桌子，锤得小桌板板都晃了晃。
可到了最后，涛子闷口酒，深深叹了口气，说：“她也不想想，要不是感情深，我会跟她这么闹吗！大概这就叫爱之深，恨之切吧！”
他们三相互对视一眼，怀疑他其实是在秀恩爱。
而后，涛子便被他们集体发难——灌酒。
又一圈空酒瓶撤下，涛子摆手，“不喝了，真不能喝了，再喝我就进不了家门了。唉，男人啊，身不由己。”
“你还没说你怎么样呢，不是说找到新单位了吗？”涛子拱了拱江龙，转移大家的火力。
江龙“昂”了一声，“就那样吧。”
他只说过一句找到新工作了，至于工作内容，他只字没提——不想提。
“那样是怎么样啊？”涛子问。
又一盘烧烤上桌，散着热香，江龙撸了一串掌中宝，没有回话。
不愧是多年老友，他们也就体贴地停止了追问。
小桌前沉默的有些突然，只有脆骨咬在嘴里的咔嚓咔嚓声。
片刻后，江龙换了个坐姿，一条长腿撑在地上，扫了几位哥们一眼，问他们：“你们记得关止吗？”
涛子转转眼珠子，问：“关止是……初中那会来我们班的转校生，跟你同桌那个？”
听他这么说，胡八道一拍大腿，“哦，我有印象！”
初中时，胡八道在他们邻班，江龙没想到他也知道关止。
胡八道比划着说：“就那个整天穿套西装校服跟个大少爷似的那人吧！”
他们中学没有校服，大家尤其是男生们，统统是土里土气的日常装扮，只有转校生每天穿着一套西式校服。虽然他只逗留了一个学期，但与众不同的着装加之出挑的样貌，能让人留下了深刻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江龙：“对，是他。”
“什么叫跟大少爷似的，人家本来就是大少爷，”马六甲嗦着骨头说得漫不经心，“听说他家是开公司的，祖传的家业。”
江龙猛地转头，“你怎么知道？”
马六甲吸溜了一下骨髓，“听我妈说的。”
马六甲他妈是他们初中的班主任，不过这孙子够能憋的，一直没告诉他们，直到高中时一次□□视频，他们偶然发现了这个秘密。瞒不住了，马六甲才老实招了，一边抱头鼠窜一边解释这是为了避嫌。
一听“开公司的”，自称未来商业大亨的胡八道很有兴趣，“哪家公司？”
马六甲摇头，“不清楚，那么多年了……就算我妈说了我也不记得了。”
这时，江龙冷冷插口：“蔚观集团。”
“蔚……蔚观？！”有那么一瞬，未来商业大亨的眼里闪过一团兴奋的火花，然而稍纵即逝，看来他清楚意识到他的“开公司”和别人的“开公司的”压根不是一个量级，他质问马六甲：“你管蔚观集团老大叫开公司的？！”
马六甲委屈，“我也不知道是蔚观集团啊！”
“你是怎么知道的？”三双眼睛齐齐转向江龙。
江龙咬得很用力，嘴里的黄豆咬得嘎嘣嘎嘣响，“我遇到他了，我……现在就在蔚观上班。”
“真的？”马六甲一脸歆羡，“听说蔚观工资很高，真的吗？”
“靠，这种好事还瞒着我们干嘛？”胡八道象征性挥了挥拳头，又问：“有老同学在上面拉你，那你现在岂不是平步青云了？”
还平步青云……江龙苦笑了一下。
还是涛子记性好，涛子想了想，担心地问：“我记得……初中那会，你俩好像挺不对付的吧？”
江龙：“你可以把‘好像’去掉。”
涛子：“那……”
江龙：“现在更不对付。”
小桌第二次陷入沉默，一个职员跟大老板不对付……这次大家是在为他的事业前景默哀。
致哀仪式以胡八道一声叹息结束，胡八道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跟谁不对付不行，你可倒好，真会挑人。”
江龙：“……”
是他会不会挑人的问题吗，分明是关止那家伙很欠！
涛子：“你当初做了些什么，还有办法挽回吗？”
江龙：“是他先骂我的好不好！他在背后搞小动作，害得我被老师骂！他还弄了封情书，让大家都以为我给校花表白！对了，他还戳坏了我那个足球，这个你总该记得吧？我也没做什么啊，我是被逼还击的那个，不过是在他桌肚塞了点废纸，朝他滋了点钢笔水……”
马六甲听着听着，忽然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想起来了，我妈说过，他有洁癖症。”
洁癖症？江龙把还没出口的“仅此而已”塞回了肚里，再看同桌几哥们，他们一愣之后脸上统统挂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真的？”胡八道咽下酒，又确认一句。
马六甲点头，“是的，我妈当年抱怨来着，他洁癖还不想让同学知道，要求换过好几次座位。”
可江龙一想，就算洁癖又怎样，“不就是洁癖吗？洁癖就很精贵了？我妈就是洁癖啊，上学那时候我衣服都被我妈洗得磨破一层，要求我每天洗澡，还逼我每周都得打扫房间……”
“不是……阿姨那充其量只能叫爱干净。”涛子说。
“洁癖症是一种病。”马六甲转头告诉他。
什么玩意？病？哦，关止确实挺有病的。
见他表情不屑，胡八道又解释说：“啊呀，这个洁癖症可不得了，要是得了这毛病，一点脏都见不得，否则轻者抽搐呕吐，重者直接自杀，听说每年都有成千上百的洁癖症患者死于自杀。有的人得不停洗澡，一天洗八十遍，一辈子里一半时间都在洗澡……”
他越嘚嘚越离谱，换来了三位异口同声的一声“滚”。
胡八道挠挠头，有所收敛，问江龙：“那这么说吧，如果你衣服脏了，阿姨会怎么做？”
江龙：“还能怎么做？骂我一顿，然后把衣服洗干净呗。”
胡八道：“她不会看到脏衣服觉得恶心反胃吧？”
江龙好笑：“恶心反胃？她又没病！”
胡八道打了个响指，“啊，就是这个意思。”
哈？
江龙怔了怔，又听马六甲说，“我听说，洁癖症严重的，一看见衣服脏了，甚至会直接扔了。”
这么说……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江龙回想和关止互掐那会，凡是被他祸祸过的关止的东西，好像再也没有抛头露面过。
涛子拍了拍他，“如果真是洁癖症的话，那关止也挺可怜的……这是一种病症，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了的。”
病症？他们三人的话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转得他懵懵的，他听说过洁癖，但还是头回知道这是一种病症，一时间将信将疑。
哥几个聊了一会强迫症，越聊越觉得哥们完犊子了，而后干脆帮他谋划后路，胡八道问：“要不你辞职吧？”
马六甲：“我再帮你打听打听用人单位？”
江龙再一次苦笑……他是没了腿的螃蟹跑不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