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界小食堂》青枝燕

2、愿望

　　春日融融，阳光轻暖。

　　当简悦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经落入地平线里，她醒过来，整个人被昏暗的暮色包裹，远处万家灯火通明逐渐亮起，而她周围一片暗沉，顿时，一种世界里仿佛只有我一个人的孤独感将简悦淹没。

　　不过也只是一瞬，情绪褪去，简悦眼神逐渐清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把晒了许久充斥着阳光味道的懒人沙发拖进房间。

　　洗洗刷刷一遍中午剩在水槽里的碗筷，沥干水摆好，晚饭的时间又快到了。简悦中午吃的很饱，晚上用中午的剩菜加热一番，剩下的米饭经过一下午的放置变得干硬许多，索性把米饭泡进紫菜虾米汤里，加点胡椒粉，从冰箱里拿出解冻的火腿肉，片下一小盘，摆在热气腾腾的咸稀饭上。极薄的火腿肉接近透明，边缘微焦，被热气蒸腾的向上翻卷。

　　超市买来的吃了好几年的老牌榨菜夹出来一小碟，脆生生的，微微泛甜又带着一丝咸味。刚刚好与口感软糯的紫菜虾米火腿稀饭契合，一口下去嘎吱响，带来又一层爽脆的口感。

　　也是一顿相当有诚意的晚饭了。简悦满意地点头，宽松的大裤衩露出膝盖，人坐在塑料小凳上岔着一双长腿，端起碗风卷残云稀里哗啦。

　　想必卖菜的阿姨若是看到简悦这幅堪称“凶残”的吃相一定会对当初站在菜摊前仔细挑选蔬菜模样淑女的她十分吃惊。

　　没办法，不同的饭有不同的吃法才能品鉴出菜肴独特的风味，法式大餐松茸烤鹅肝一定不适合狼吞虎咽，而别有特色的路边摊烧烤，一定是要趁热，左手右手拿满了竹签，嘴巴抿着铺满孜然芝麻胡椒粉和各式调料的苕皮亦或是烤面筋，从竹签底撸到竹签头，大口咀嚼，吃到额头冒汗这样才算是有滋有味。

　　简悦有她自己的吃法，中午的家常小菜是一口饭一口菜，细嚼慢咽荤素搭配，饭后一碗暖暖的汤。晚上的咸稀饭又是另一种吃法，烫烫的稀饭，配料重口浓馥，一粒粒米煮烂，烂到开花，汤汁就浸入米里。吃咸稀饭就要称热吃，嘴巴撅起，吸两三口稀饭，这样不容易烫嘴，米香顺着窄小的口腔往上冒，里面混着有韧性的紫菜和几粒虾米，咬破后鲜味就弥漫出来。这样吃上两三口，用筷子夹一片被汤汁浸透的火腿片，啊呜一口吃掉，再配上一口爽脆的榨菜条，人间美味！

　　吃完一顿，肚子里也是暖暖的，身上也是暖暖的。简悦望向窗外，江边灯火璀璨，远远看去像是一条镶嵌了金边的光河。这是A市的夜晚，虽然不能算是一线城市，但是仍然有她独有的风情万种，令人不忍离开。

　　简悦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二年，她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哪里的臭豆腐又臭又香堪称一绝，哪里的月亮虾饼酥酥脆脆，一口冒油，哪里的私房面线糊，量大味美还便宜，十块钱有素有肉满满一大碗……

　　她用舌头丈量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日日夜夜，从小时候外婆领着她走过青石板铺的街巷，风从幽深的巷子深处拂过她的额发，带来一缕桂花糕的清甜，到再年长一些，母亲拉着她的手，一边提着晚饭要吃的芋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硬币，买一个油汪汪的，边缘炸的微微焦黑的韭菜圆饼。再后来，她一个人穿行街道，下雨后不会有人为她撑伞，而她有时会想起母亲，心里泛起一股绵绸的哀叹，藏在轻轻的呼吸里。于是每逢这时，简悦就穿过巷口走到街上，买一碗热热的福鼎肉片吃。

　　母亲因为事故离她远去已经两年了，当初的痛彻心扉和茫然终究是被时间冲淡。读完大学并不打算继续读研的简悦心里有一点点的打算，赔偿费足够她安安稳稳的过上好些年，但她不想坐吃山空，再加上当初读的专业并不算是她十分喜欢的方向……

　　简悦想要自己开一家小食堂。

　　但是开一家小食堂完全不是脑袋一拍就可以解决的事情，怎么挑选合适的位置，租金，日常要考虑的收支，店面等等…有太多的要素需要去考虑。

　　简悦脑子里现在简直是一团乱麻，不过不要紧，她开食堂的决心很坚定，现在已经开始恶补知识了。她相信，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只有勇敢不怕困难的悦悦！一步一步慢慢来，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她想着，洗漱完又从柔软舒适的小床上爬起来，从床边的木头抽屉里拿出一本鹅黄色封皮的手帐，翻开一页，就趴在床上写：

　　我的小食堂计划：1.资金。

　　黑色水笔写下的字不能说非常非常好看，但是字如其人，清秀端正，每个字之间微微留下一点空隙，不显得拥挤逼人，让人头晕眼花。

　　其实资金的问题不大，简悦用手撑着下巴，想到。妈妈车祸给她的赔偿金有六十多万，她不懂什么理财，周围的朋友也没有做这方面工作的，索性就这么存在银行里，至少安全。

　　之前简悦甚至想过要不要换一部分钞票藏在屋子里，这样做不仅麻烦而且考虑到她是一个人住，不是很安全。虽然她搬进这片小区的时候，小区物业宣传这里是附近一带治安最好的地方。

　　简悦喜欢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这么说很玄，换个解释，因为是妈妈的赔偿金，所以即便是手里拿着从银行atm机里取出来的冷冰冰的连着号码的散发着油墨气味的新钞票，有那么一瞬好像自己和妈妈，又有了联系。

　　就像她会把妈妈第一次带自己去游乐园玩买的棉花糖木棍，自己上大学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的票根，外婆家大白鹅落下的一根羽毛，统统装在自己的百宝箱里。

　　简悦看书，做笔记，书上说，思念，是一种会呼吸的痛。让人们感受到悲哀的不是亲人去世的那一刻，它是绵长的，持续的钝痛。每当你看见窗外摇曳的柳枝，摇椅上没有织完的半件毛衣，ipad备忘录里女人记下的菜谱。在这些瞬间，你才会意识到，思念的人，已经永远不会回来了。

　　但是每当简悦从她的百宝箱里翻出一件别人认为是“破烂”的东西时，她的心脏被填满了，所以没有空隙给悲伤腾地，看到那只妈妈送给她的玉簪，就又有勇气，可以充满欢欣继续过好每一个明天。

　　她想开的小食堂只需要能够维持基本的收支平衡就可以了，简悦并不指望自己开的小食堂可以赚什么钱。

　　在母亲去世的那几个月里，她曾经一度一蹶不振，不问世事，在处理好后事和一些必要的事情手续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饿了就吃泡面，日夜颠倒，看着母亲生前的照片，麻木度日。

　　直到那个时候简悦才发现，母亲留下最多的照片，恰恰是和自己小时候的几张合照，而长大后，简悦忙着上学读书，去兼职打工，甚至没有一张和妈妈的合照。

　　妈妈自己的照片，仅仅是一张有点泛黄的婚纱照。照片的另一半被撕去了，不规则的破碎边缘翻卷上翘，只露出半只穿着黑色西装的手臂。照片上的女人有着温柔的笑意，一身洁白的婚纱，那段时间或许是她一生少有的闲适，幸福的日子。关在屋子里的简悦就看着那半张照片，一个人从下午枯坐到黄昏。

　　后来，熬夜，作息不调，饮食不规律，她开始大把的掉头发，眼睛下面是厚重的黑眼圈。她封闭自己，不出去，也不肯让别人进来。好朋友把蔬菜食材放在门口，她不去动，任由食物在门口腐坏，发出恶臭的气味。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妈妈走了，没有人会在乎我了，也没有人会记得我，我一无所有，干脆，让一切都结束吧。

　　于是她忽然萌生了自我了断的想法。简悦戴着帽子口罩从楼下的大药房里买了两瓶安眠药。只要吃下去，躺在床上，什么痛苦都不会有，安安静静的，去死。

　　这样就很好。简悦想。

　　世界上少了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地球也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就停止转动。而她通过死亡得到永远的宁静，不再被自己的心折磨到麻木发疯。

　　简悦当时在外人看来应该是完完全全的疯掉了，她的朋友谁也不曾想过外表看起来文文静静，安静乖巧又内敛的女孩子，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是令人绝望的是，她封闭了内心，没有人可以走进去，她用痛苦和无尽的自责，把自己拉向绝望的深渊，而她们眼睁睁看着，却无法帮她。

　　最终简悦还是没有那么做。结束那一切的，是一碗青菜鸡蛋面。

　　那天她一如既往的想要去拿桶装泡面，靠近街道的阳台上却意外钻进来一只猫。一只脏兮兮的白猫，瘦骨嶙峋，瞎了一只右眼，叫声像绝望的老人般嘶哑刺耳。它正在用被烟头烫秃了一块皮的前爪，扒着简悦家的垃圾桶。

　　当然，翻不出来什么东西。

　　简悦看它可怜，但自己也没有什么吃的，拿泡面剩下的汤拌了一点昨夜的剩饭，给猫吃。白猫稀里哗啦的扎着脑袋埋进不锈钢碗里，只一会儿饭碗连汤汁都舔的一干二净，连一粒米都没有剩下，整个碗底亮的光彩照人。

　　猫吃完了饭又来蹭简悦，不够吃，还想吃。或者它只是想讨好眼前的人类，如果人类开心了就会善心大发地给它一条带着丁点肉的鱼骨，这样它就可以叼着鱼骨穿过三条街道，去喂被自己藏在废弃的下水道边上的三只幼崽。

　　但简悦不懂。见猫吃完了饭，她就把它抱起来，往门外走。而就在这个时候，楼下街道传来一阵阵的食物香气。到了晚上六点，是下班的高峰期。电子厂的员工穿着相同的厂服，男男女女，高矮胖廋，聚集着，突然出现在街道上。简悦抱着猫，并不嫌弃猫的脏。因为她自己也是一样。

　　楼下的小吃摊趁着太阳还未完全下山，从巷子里被人颤颤巍巍的推出来，是一辆定制的不锈钢小车，车尾用钢焊了一个支架，装着油兮兮的煤气罐。大肚子的男人用手抹一把额头的汗，随即迅速的在玫红色的湿抹布上一拈，装好一塑料碗的面条下进锅里，用长筷在锅里搅动两下，然后抓起不锈钢盆，蒜碎，葱花，黄金豆，芝麻酱，特制拌酱，旁边摆着的雪碧瓶上面扎了一个孔，男人拿起来往碗里添了一点，酸酸的，是醋。

　　旁边鸡蛋上撒了胡椒粉，用锅铲翻面，刚好的油温灼烧着新鲜的蛋液。两片生菜在咔嚓一声中对折，放进装着面的篓子里。大肚子男人用篓子将面捞起，迅速放进刚才放满了调料的小盆里，筷子灵活的拌动几下，再用长勺舀一勺锅中刚刚的煮面水，鸡蛋就卧在上面。一碗六块的青菜鸡蛋拌面被男人从锅的上方，越过玻璃上贴着的“蒋哥拌粉”的二维码贴纸，递到另一个人手上。

　　嘀———的一声。“扫过去了啊，看看。”

　　穿着印有“彩虹电子厂”字样服装的年轻男人把手机屏幕面向大肚子男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蒋哥的半张肉脸边缘。他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搂住同样穿着厂服的女人的肩膀。女人接过塑料袋装着的拌面，嘴巴叼住木筷一头，手指一搓，筷子的外包装——两片破碎的塑料就慢慢的落在潮湿的水泥地上，被路过的行人践踏进泥水里。

　　女人嗦面，随即不满地挪动手臂“你压着我了，放开，我要吃面。”于是男人放下手，和女人并肩从小车前走了过去。

　　“哎。”蒋哥应了一声，并不抬头看，手脚利落地开始拌起下一碗面。

　　简悦忽然就想吃面了，有着水灵灵的青菜叶，香喷喷的荷包蛋卧在上面的面。于是她抱着猫下楼，走到小车前面。

　　猫在她怀里并不挣扎，安安稳稳的坐着。简悦掏出手机扫了六块钱过去。

　　“要一碗和刚才那个人一样的面。”

　　她许久没有和人说话，嗓子有点干涩显得声音嘶哑。

　　“你这猫放的离我的面远一点，等下脏东西掉下去。”蒋哥撇了她一眼，看着简悦怀里的猫露出一丝厌恶，说道。

　　简悦从善如流，把猫放下。

　　还是一样的流程，简悦看着蒋哥把面拌好，盖上盖子，装进袋子里。

　　她提着袋子上楼，身后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

　　回到家里，把桌子上堆着的泡面盒子纸巾和垃圾扫下桌，面有一点点坨了。

　　简悦夹起一口吃进嘴巴里，只是最最普通的白水煮面加点青菜和鸡蛋，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她忽然想起好几年前，那个男人夺门而出，只留下家里一片狼藉。在满屋弥漫的酒气里，跌坐在角落的女人抬起头露出青青紫紫的一张秀丽的脸，艰难的露出一抹笑容，抚着当时幼小的她的额头。

　　“乖儿，我们晚上吃鸡蛋面好不好？”幼小的简悦当时抹着被眼泪弄花的脸，抽抽搭搭的答应，母女两个人挤在狭小昏暗的出租屋，吃着同一锅白水煮面，只不过妈妈的碗里有两片菜叶子，而她的碗里，窝着一个香喷喷的鸡蛋。

　　简悦一口口吃完了面，痛痛快快的大哭了一场。然后开始整理收拾几个月来被她弄的一团糟的房间。

　　现在的情况与当时又是何其的相似呢？一样一团乱的房间，哭泣的她，一碗白水煮面加鸡蛋。

　　妈妈在那个时候依旧能鼓起勇气走出来，带着幼小的她，身兼数职，打工赚钱养家，现在的话，也会希望她能好好的吧。

　　想通了一切，于是就能走出来了，她收拾屋子，整理东西，最后去找了一份忙碌的、经常与人接触的工作。

　　再到后面，她想开一家小食堂，它是不同的，缓慢的，缓慢到可以慢慢喝一杯茶，品尝一块糕点。她和客人之间，不是只有钱与钱的关系，如果客人愿意的话，她也会很乐意坐下来，像朋友之间的谈心一样，耐心的倾听她们诉说生活工作中的烦恼。

　　而简悦现在正在为了自己的这份愿望努力。

　　笔记本上刚记下一点，因为她刚才的发呆，笔尖停留在光滑的纸面上，笔墨晕染开一小团黑色，但不要紧，生活也是一样，纵使充满了遗憾，依旧片刻不会停歇，她像一条奔涌的河流，不论是美丽的花朵还是飘落的枯叶，都被水波席卷着，冲向未来。

　　她简单停顿，继续在笔记本上补上第二点、第三点，店面的选址？预算不太多，不需要太大和位置很好的店铺，最近简悦有在留心招租出租店面的广告，不过符合她预想的不是很好找，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厨艺？以前的朋友和吃过饭的同事都曾经对简悦的手艺赞不绝口，直呼干脆让她辞职专门做菜，公司一定可以养活她的。就凭借简悦的厨艺，他们相信只要吃上一口，人们就一定会爱上这个味道。虽然简悦觉得有点夸张，但这样的反馈未尝不是一种变相的认可，让简悦对自己的厨艺充满自信。

　　再说，她相信自己是有一些天赋的，从小品尝东西，唯独简悦自己能够很快的分辨出添加的东西，食材，香料，调味品等。而且，就算她的手艺不算特别好，凭借现在互联网和宽广丰富的学习平台，她也一定可以做出让人赞叹的好吃的料理。

　　写好的笔记本放在床边的木头桌子上，简悦随手打开小夜灯，盖上被阳光晒得松软的被子。舒服的喟叹一声，生活嘛，就应该舒舒服服的。

　　睡意上涌，简悦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只是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里嘀——的响了一下。是什么东西呢？深沉的睡意包裹即将醒来的简悦，让她再一次睡去。

　　寂静无人的深夜里，时钟的秒针滑过一格刻度。

　　嘀嗒，嘀嗒。

　　【嘀———梦想系统，倾情为宿主您打造梦想食堂！系统激活中————确认绑定宿主，简悦。】

　　【绑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