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与狼》夏木玲苓

9、社死

　　父亲这样的状态，这是第二次见到。第一次还是十年前，她出事的时候。

　　沈鱼突然问了句：”爸，照片和视频是谁发给妈妈的？”
　　“我也不知道啊！”
　　“您先去睡吧，不早了。不管怎么说，这个事，有图有真相，您在道德上站不住脚。”

　　父亲抬起脚，往卧室走去，沈鱼起身，赶紧拉住了他，小声道，“老爸，您疯了，还敢进这个卧室。”

　　“我这三十年来，都是跟你母亲同床共枕的。没有她在旁边，怎么睡得着。”

　　夫妻两人果然是没动过干戈，吵架的基本规则都不懂。

　　“妈说，等她明天起来，不想在家里看到您。不然......”
　　“不然？”父亲的脸上是凝重的担忧，催促道，“不然怎么？”
　　“不然，不然她走，回娘家去。”

　　等父亲去了客卧，沈鱼将客厅碎了的花瓶扫了起来。
　　她坐在了父亲刚刚坐的位置，陷入了沉思。

　　真是月值年灾。
　　烦躁不停地捶打着耳朵，让她原本疲惫的身躯一点困意都没有。

　　难道真是因为江郁凌说的现在住的房子风水不好？！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沈鱼竟然有一点点动摇了。

　　第二天，沈鱼被一只乌云盖雪的猫咪大剌大剌地，在身上踩醒了。

　　刚刚醒来，她觉得身上有些寒丝丝的，身体不由瑟缩一团。她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睡了一晚上。

　　昨晚，在她的梦里，韩秣一家三口都是一身血淋淋的，追着沈鱼跑，让她尝命。

　　她跑着跑着被人绊倒了，眼看着三个人把她给包围住了。他们咬着她，从肉撕进了骨头。
　　她看着自己也变成一身血淋淋的苍白。

　　梦里的沈鱼向来是惨烈的。
　　只是韩秣父母的命债，为什么也找她讨。

　　“Albert，好久不见了。”
　　沈鱼将猫咪搂在怀里揉搓，就差把只小喵喵揉变了形。

　　猫咪感受到了沈鱼身上的惊恐，它在她的怀里不安生地窜着，拒绝沈鱼把负面情绪传播到它身上。

　　怀里的肉团子，很快就让沈鱼镇定了下来。这些年来，她最拿手的就是把梦靥留在梦靥里。

　　房子里没有了父亲的身影，母亲已经穿戴整齐地出现在了客厅。

　　沈鱼就像不是亲生的，这两个老小孩只顾着互相怄气，这么大个活人睡在椅子上，不闻不问就算了，也不知道为她添个毯子。

　　“你终于醒了，又不是没房间给你睡。”
　　一贯的，你妈都醒了，你还好意思腆着脸睡。

　　舒婉妤顶着一张浮肿的脸，忙着走进走出的，脚下的拖鞋沙沙作响，“你看吧，你爸爸心已经野了，一大清早不在家里。这个家已经拴不住他的心了。”

　　这话听得沈鱼一阵懵，昨天不就是您下了最后通牒将他逐出家门的吗？
　　爸爸把您的话当圣旨一般执行，这也能怨他？

　　“要不，我打电话给爸爸，叫他回来。”沈鱼哑着嗓子，伸手去够小桌子旁边的手机，就是摸不到。

　　“别，既然他存心不要我们娘俩了，我们就自生自灭给他看！”
　　沈鱼很想知道怎么个自生自灭法？

　　母亲跟父亲没有吵架拌嘴经验，但这说话一套一套的，哪里学来的？
　　还是女人天生会吵架，只是用与不用的区别？

　　“几点了？”沈鱼的声音涩到了嗓子眼，她妈都没注意。

　　“七点了。这家里冷冷清清的，就只有你跟我了，你黄阿姨也不在。我们两真的要饿死了。”
　　舒婉妤大半辈子都是手指不沾阳春水，锅碗瓢盆没怎么用过。

　　“妈，您想吃什么？我来做。”
　　沈鱼起身，将猫咪放到了椅子上，猫咪乐得竖着笔直的尾巴，逃窜走了。

　　她朝着厨房走去，步伐不太稳。
　　对开冰箱里摆得琳琅满目，沈鱼随便拿了几样菜出来，正准备将冰箱门关上的时候，母亲突然站在了旁边。

　　沈鱼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鸡蛋栽在了地上。
　　“鱼儿，你会做饭？”

　　舒婉妤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女儿。
　　她生活有多么不可自理她自己是清楚的，在同样富足生活的滋润下，她觉得女儿应该更甚于她。

　　“会一点点。”沈鱼谦虚地说着。
　　“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是不是开玩笑，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可能会。

　　沈鱼拿了一块抹布，将地上破碎的蛋汁抹了起来，又跑到水龙头底下将抹布清洗干净，晾到一边。

　　沈鱼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把舒婉妤看得一愣一愣的，就好像眼前的不是女儿，而是跟她隔了好几层生物带的未知的某物。

　　直到沈鱼将两碗卧着鸡蛋和牛肉片的面条放在了餐桌上，舒婉妤才收了收她那惊讶到突出的眼睛。

　　”这能吃吗？”舒婉妤看着面，不敢动筷子。
　　不一会她就真香了，女儿可以代替黄阿姨的位置了。
　　沈鱼不会将自己这十年来所经历的告诉母亲的。舒婉妤安富尊荣惯了的，说了，她也不懂。

　　要是沈鱼告诉母亲，自己连织围巾，织毛衣之类的都会的话，母亲估计当场会晕过去的。

　　晚上沈鱼出去丢垃圾的时候，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子绰绰地照着墙壁上。

　　“爸。”沈鱼喊了一声。她今天喉咙哑了一天了，母亲都不带发现的。

　　“我放心不下她，来看看。”沈世清朝着铁门里面探头探脑，其实什么都看不见。

　　“你妈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您放心，她再怎么气，也不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的。”
　　至于舒婉妤如何给足了女儿面子，吃得有多么香的细节，沈鱼没有赘述。

　　“那就好，那就好。”沈世清一面点头，一面欠身。
　　“爸，您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哪里吃得下。”

　　“爸，那你今天白天都待在哪里的？晚上打算住哪里？”
　　“还能住哪里，在外面酒店住着。就不远的纽芬兰酒店。”
　　“爸，你这不是疯了吗？住外面的酒店，您这不是存心摆着，您在外面干不好的勾当，让人抓把柄！”

　　“我这不是没地方去嘛！”
　　沈世清急得脸上凭空多了褶皱，语调也高了，生怕妻子也会这么想。

　　沈世清黑沉沉的脸突然一亮，“鱼儿，反正你这几天都会在这里陪你妈妈，要不我去你那里住吧！我现在本就弄得一身不清不白的，不想再浑得一塌糊涂。”

　　“您别。”至于拒绝的理由，正在沈鱼的大脑里酝酿着。她得现编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虽然你那里简陋了点，我不嫌弃的。”
　　可我不想您去啊！家里还有个男人呢！
　　她可不想父母将矛盾由他们那里转嫁到自己身上，被他们围攻。沈鱼想着。

　　“大师说，我那里风水不好。现在家翻宅乱的，要是再影响您的气运的话......”
　　沈鱼越说越没底气，想着父亲大抵是不会相信的。

　　“你说得有一定道理，”
　　沈世清紧锁着眉头，可怜巴巴望着女儿，希望女儿全权作主，“那我能去哪里呢？”

　　沈世清已经提前进入了孤苦伶仃无人赡养的老头角色了。

　　“要不，您去老宅子住几天？”沈鱼是商量的语气。
　　“老宅子都快十年没住人了。”
　　“没事，我立马找个家政服务，让他们派个阿姨，不不不，派个叔叔去给你打扫卫生！”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沈世青唉声叹气，满脸悲凉。

　　沈鱼突然鼻头酸酸的，直往咽喉里吸。
　　父亲竟然被她牵着鼻子走。要是放在平时，不管她说什么，老头都不会轻易买账的。

　　想必父亲是真的心乱如麻，六神无主了。所以他也没听出女儿的声音沙哑了。

　　“鱼儿，你丢个垃圾怎么还不回来啊！”舒婉妤的声音像是凭空响起一般，两个人都吓丢了魂。

　　“妈在叫我了，不跟您说了，免得她觉得我跟敌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自从舒婉妤打定主意不理睬沈世清之后，马上就好像感情无处寄托似的，处处开始想着女儿起来。

　　舒婉妤很快就进入了慈母的角色，每天注意起女儿的饮食吃穿，作息时间，一天到晚监督电话不断。

　　为了方便女儿上班，舒婉妤同样提出了可以委屈自己暂住到沈鱼的公寓里去的想法。
　　沈鱼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母亲。

　　就这样，沈鱼浑浑噩噩地跟着母亲过了十来天虚假的母慈子孝的生活。她只能中午抽时间回家照料江郁凌。

　　这天上班差一点迟到了，她实在受不了这种远距离了。
　　“今天我就不点名了。”
　　沈鱼反剪着手，走下讲台，朝着学生们看着。
　　学生们反而哀求老师您还是点名吧。大家都来了，瞬间硬气了不少。

　　“哟，真是孺子可教啊，都把沈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模式吃透了，不敢凹奇形怪状的造型来上课了。这位小和尚都已经还俗了，为师的难题谁来答呢？”

　　沈鱼走到了教室的最后，身子一旋，朝着讲台走着，没有两步，然后又止步了。
　　她听到后门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里清楚有学生迟到了，趁机溜了进来。

　　“王静环，你终于不穿睡衣来上课了，思想觉悟不错。几个黄毛白毛也不见了。你们这个年纪清清爽爽的样子，多好呀！”

　　沈鱼往后一转，朝着刚刚进来低着头戴鸭舌帽的学生看着，“这位同学，你在课堂上戴帽子，想必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力，让我这节课专门点你回答问题。”

　　沈鱼抱着臂，笑声一格一格得好听。
　　那同学抬头，一双墨玉的眼睛里笑意流转。
　　大型社死，就是这样的。
　　Shit,江郁凌。

　　沈鱼的笑卡壳了。抱臂的姿势也卡住了。整个人一下子变成了雪白雪白的石像。
　　“沈老师好!”江郁凌笑着打招呼。

　　这么明媚，这么实心实意的来自江郁凌的笑，沈鱼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石像被这笑治愈了，恢复了百分之五十的理智，不能再多了。

　　旁边的同学用手肘支了一下江郁凌，“哥们，面生啊，你是来蹭课的吧，本节课，你要是不想被当成活靶子的话，赶紧把帽子取下来。”

　　江郁凌反倒有些憨憨然，他顺从了，伸手将帽子取了上来。
　　然后他抽风了，神他妈地将帽子直接戴到了沈鱼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