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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补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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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我这一点准备都没有。”
“我来我闺女这里,需要提前说什么!又不是领导视察。是不是十八楼?”
领导视察也只是看看表皮,母上驾到是从门缝里看人。
沈鱼朝江郁凌看了一眼,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多余,怎样才能让一个大活人蒸发掉呢?
沈鱼捂着听筒,对着江郁凌耳语了一句:“我妈来了,就在楼下。”
“那怎么办?”江郁凌尽量压低了声音。
“你躲起来。”沈鱼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着,试图找一个好藏身的地方。
但是屋子里到处都是男人的东西,都是他江郁凌的气息。怎么藏得住。
母亲已经杀到了楼下,来不及了。
沈鱼将江郁凌推到他的房间后,发现忽视了手里的手机还在讲话。
她将手里贴到耳朵,听到母亲在问,“是不是1806?”
然后门铃刷刷地响起,声波像是海啸,压迫感十足,里面的人会尸骨难存。
沈鱼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走去开门。乖乖,门口站着两个老太太,带着同款的给人送惊喜送温暖的咧嘴笑。
母亲不仅自己来了,还把御用的黄阿姨一起带来了。
母亲巡视女儿住处的眼睛总是挑剔警醒的,找茬味十足。
舒婉妤到了门口,就能感觉到猫腻。
她端着相只是看着,暂不说话,就等着证据确凿,痛说一顿。
舒婉妤走了进来,把每个犄角旮旯都审视了一番。母亲走过看过的地方,黄阿姨也跟着走了一遍,带着一模一样的眼神。
舒婉妤正要去开江郁凌的房门时,沈鱼猛的一下,跳到了母亲的跟前,“这个房间真没啥可以看的。”
你越是不要舒婉妤做什么,她越是急迫着要做什么,她将沈鱼扒到了一边,拧开了门。
房里没开灯,但是从外面照射进来的灯还是足以让人看见屋里有人,还是个男人。
“你最好告诉我,这个人是个贼。”舒婉妤是个老派人物,不赞成未婚男女同居。
“那您就把我当贼吧。”半黑半明的屋里,传来江郁凌悠悠的声音。
他想着要是说自己是采花淫贼,会有什么效果。
“妈,您听我说。”这话虽然说出了口,但沈鱼自己也不清楚该说什么。
舒婉妤虎着一张脸,眼神里透着老谋深算的光。
她看着女儿,再看看屋里那个高长的男人,心里想着,你就上下两瓣嘴唇,我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跟他同居。我只是......”
舒婉妤难得耐着性子,看女儿如何舌灿生花,把黑的说成白的。
“我缺钱!”沈鱼看了一眼母亲,舒婉妤的脸部变化给了她站稳脚的立场,沈鱼觉得这借口稳了,很能博取同情,继续道,“我缺钱,您知道的,老师的工资又不高,钱不够花。我琢磨着这公寓这么大,我一个人住太浪费了。于是就把多的房间租给他了。”
沈鱼朝屋里一指。
舒婉妤瞪着一双迷濛的眼睛看着沈鱼,因为她体会不到缺钱是什么感觉,想必很痛苦,不然女儿怎么会说得脸红脖子粗的。
“你就算是缺钱也不能这样啊,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别人要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讲你。”
“妈,您想多了。现在年轻人流行合租房。再说了,我对他知根知底,很放心的。”
“我是说要给你零花钱,你倔着不肯要,总觉得你自己强爷胜祖,要靠自己。你看看。把日子过成了什么样。”
听到沈鱼的母亲信了沈鱼的话,江郁凌走了出来,但他的右手被他藏了起来。
“我错了。”沈鱼耷拉着眼皮,鼓着嘴,让自己看起来诚心诚意一些。
“那这位是?”舒婉妤的眼神直往江郁凌身上溜。
“这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沈鱼忙替江郁凌答着。
“请问您的尊姓大名?”
沈鱼生怕江郁凌说出自己的名字,抢先一步,“这是我们系的郑教授。”
“伯母,您好。我叫郑想。”
江郁凌介绍完后,沈鱼朝他古怪地看了一眼,想着他怎么知道郑想这个人的。
“您好,您好。还是个教授啊。”舒婉妤听到这个头衔,整个身段都变得端凝起来。
“都坐到教授的位置,还买不起房,可见你们当老师的不赚钱。你还不如回家给我做饭。”舒婉妤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是听着让人觉得很刺耳。
“我总不能抢黄阿姨的饭碗吧。”沈鱼调皮地朝黄阿姨看了一眼。
江郁凌只是听着,反正他们说的是叫郑想的男人,关他江郁凌何干。
“都是读书人,我也就放心了。”舒婉妤郑重地跟江郁凌拉手,套近乎。
江郁凌眉骨生得英挺,面相又有些柔美,再加上身高出类拔萃,很难不让人回眸多看上几眼。
“您放心,我对您家黄花闺女没有想法。”
“没想法?”舒婉妤皱着眉头,一种自家产品被嫌弃了的愤恨。
单从外形和职业来看的话,这两人挺配的,怎么会没想法呢?舒婉妤这样想着。她那幽怨的眼神,太过明显地展现了出来。
“之前是没想法,您要是希望的话,我从现在起,就对她有想法。”江郁凌还是把姿态放得很低,陪着笑脸胡说八道。
舒婉妤尴尬地搓着自己的手,然后看向抿着嘴坏笑的女儿,就觉得这对小青年之间有猫腻。
“既然你把房子租给别人,今天也没有我跟你黄阿姨住的位置。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沈鱼假么假势地虚留了一阵,然后就给母亲递递拿拿,无形中在逐客了。
舒婉妤一副摆驾回宫的架势,带着黄阿姨,就两个人,走得却是浩浩荡荡的。
母亲一走,沈鱼跟江郁凌面面相觑一番,沈鱼先笑出了声。
一刻钟后,沈世清打了个电话说舒婉妤召他回去了,一副失宠后又被宠幸的得意。
沈鱼和男同事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事实,很快就成了父母两同仇敌忾人契机。虽然他们不算和好,但至少愿意沟通了。
周末,沈鱼带着江郁凌去牙医诊所。
是一个面相年轻的女医生接待就诊,旁边还站了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实习小护士,面相更嫩,只要一笑,脸上的酒窝更深了。
江郁凌坐在椅子上,当头一道强光照了过来,他的这张脸经得起这无情的强光。
江郁凌苍白清秀的脸上出现了轻微的不适,他胡乱眨了几下眼睛。这光线让他想起来十年前审讯室里的强光,那光逼迫着人实话实说。
女医生的眼睛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可当江郁凌一张口,她的神情就变得不好看了,脸上窝着一团疑云。
“牙神经完全坏死了,什么时候拔的牙?”女医生仔细看了一番后,问着,眉头皱得老高,“你这牙齿看起来像是突然用强力连根拔起的。”
“七八年前。”江郁凌淡淡说着,眼睛很倔强地看进了强光里。
“那么久了?怎么不早点过来补牙呢?”医生瞬间觉得这个英俊的帅小伙子只是徒长了一张好看的脸罢了。
“条件限制。”沈鱼帮着腔说在着。
她伸出手,想去握住江郁凌的手。
江郁凌身体的右侧对着沈鱼,她摸到的是他的右手。
他那双骨骼分明,细长好看的手,原本行云流水,却阻塞到了小拇指那里。沈鱼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感觉那小拇指突突的骨头在磨着她的手心。
“谁给你拔的?简直胡闹。”
“敌人。”虽是张着口,江郁凌还是把这两个字吐得能够让人听得清楚。
诊所里面的三个女人都愣住了,寂静哗哗哗地在白得透亮的房间里涌着。
在一个汗涔涔的半夜,两个大男人突然压住了江郁凌,第三个男人一手拿着工具,另一只手死死捏住他的下巴,恨不得将那下巴宁掉,一颗连皮带血的牙齿被拔了出来。
男人将那牙往江郁凌的喉咙里送,逼着他就着血水吞掉自己的牙。于是证据就没了。
不消吩咐,江郁凌闷声吭着,尽量不发生声响,掩他口鼻的动作显得多余。
他的脚后跟在席子上用力磨着,手指下的草席被他扣秃了一块。
血水在他的口腔里汩汩地流着,他连连吐了好几口血,也吞了几口进肚子里。
血腥味盖住了牢房里男人们的体臭味和夏季的闷气。他躺在黑暗里,让血流了满脸,自己闻着自己,他想笑,但是嘴巴已经变了形状,笑不出来。
笑只能在眼里,渗透不到嘴角和面颊上。
第二天狱警看到后,把他送进了医务室。江郁凌用不清的口吃说是自己磕到的。
他面瘫了好久,但没过几天,照样吃饭喝水。那个月他躲着不敢见秀姨,怕她担心。他在牢里不求多的,只希望那些玩阴的人不要在他脸上脖子上这些能被看到的地方动手。
从那以后,江郁凌开始了他的伪装,故意装口吃。能在监狱里活下去的,永远不是那些争强好胜削尖脑袋的人。只有让自己变得不起眼,变成透明的,才能独善其身。
原本不爱说话的他,越发沉默寡言了。最初的几年,大家还一口一个江状元地叫着,后面就把他给淡忘了,只觉得他是一个畏葸的白痴般的闷葫芦。
身体的折磨是在入狱第五年才开始停息的。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是狱油子了,充分掌握了在狱里生活的各种无耻的技巧。
细数起来,在众多的身体的伤害里,被拔掉一颗牙的疼痛排不上前十名的榜单。
韩秣的父母找一群穷凶恶极的暴徒,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地折磨他。永远都是新伤盖旧疤,没完没了地流血和疼痛。
医务室的那个女医生和流水线的护士把他的身体一寸寸看得一点不剩,估计只剩那跟棒子没看过了。
有问必答,也是从监狱里带出的习惯之一。不管撒谎与否,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与答复。
所以刚刚牙医问的几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江郁凌答了。
他出狱的时候,尽量把那个卑微的,动不动就控背躬身,下贱地耷拉着眼皮,说话结结巴巴,老囚犯神态的江郁凌留在了监狱。
二十八岁的江郁凌的身上镀上了更深一层的冷默与疏离。
沈鱼跟牙医约了第三天的下午过来补牙,她给江郁凌买了诊所推荐的牙膏和电动牙刷。
舒婉妤一个十万火急的电话,又把沈鱼叫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