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色釉，信手绾红尘

7、戏台开满碧血花

　　桃叶一行散了银两, 并不回家,转身进了城.三人一路沉默着, 桃叶眼尖, 拨着路边的草,道:"看,春天快来了,这花草沁出春色了呢."阿牛用手按着腰里别着的竹枪, 心不在焉的说:" 最冷的时节才起了头, 这些花草本就是冻不死的,没什么.""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不来只是时候未到."宇文桐脸上阴晴不定, 随意应了句.眼前就是搭好的戏台,里里外外已经围满了人,三人灵巧些,两下挤进去,只见吴仁德恭身将一个挺胸突肚的倭寇请上台子, 絮絮叨叨向台下宣传着大东亚共荣,又抬了抬声调,说是皇军特意请以前风靡一时的沈先生,来为大家唱几出戏,阿牛嘲弄得学着他的语气:" 皇军亲民如子, 与民共乐,真是我们老百姓的福分那!"桃叶嘟哝了声:"草包莽夫, 跋扈将军, 无德禽兽!" 宇文桐只骂:"乱臣贼子, 灭宋秦烩,泼皮走狗!"三人恨不得冲上前, 撕碎了仇敌,以报国耻. 只觉得沈先生此举,含羞忍辱,还要背负骂名,心里都替他不值.
　　说话间,沈先生一身孝衣,做宫女扮相,清丽无比.满面悲愤, 只不知唱的是哪出. 一声起音,声可裂石穿云,却是:

　　"哀草凄凄一径通
　　白骨叠叠上卞京
　　忍将泪眼看神州
　　青天蒙尘
　　横锁多少魂
　　南南北北的人呀
　　怎可以
　　让那侵我国土杀我国民的贼 贼 贼 贼子们
　　如了愿了趁了心？"
　　这几句, 人们听得痛快, 却难免为他提心吊胆.吴仁德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刚要冲上去教训,见日本人一摆手,只得退下. 三个孩子听得对沈先生又是敬佩,又是担忧,不知道这样唱法,最终会是什么样.
　　"
　　他明明是堂堂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偏偏偏偏生生要 叫魔鬼娘亲
　　若说那魔鬼他啃那啃不动的硬骨头
　　他就是那旁的递刀人
　　若要问
　　大好的江山怎么分东一块西一块
　　全都跟了别家姓
　　那黎民那黎民只落得个蝼蚁命
　　死不死来生不生
　　都是那亡国的臣 "
　　沈先生愈唱愈激越, 悲愤难自抑, 举手问苍天, 只握了一把苍凉, 脸上不禁涕泪横流. 一时间，广场上一片寂静，人们仿佛都沉浸在这万古悲凉之中。日本的首领虽然听不懂，倒也觉得婉约悠扬，铿锵纵横，甚为传神出彩，见吴仁德一旁瞠目结舌，一脸呆傻，不禁笑笑, 带头鼓起掌来，士兵们见了，虽然听得一头雾水 ，却也赶紧跟着用日语喝起彩来。老百姓们本来提心吊胆，都替沈先生捏了一吧汗，眼下突然见日本鬼子非但不怒，反而兴高采烈得齐齐叫好，一时间都有些发愣，不知是不是诡计。阿牛突然在人群中跳起来，一声大吼：“ 唱得好！沈先生唱得好！老乡们，这帮倭贼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咱们还怕什么？还不赶紧有冤的抱冤，有仇的报仇，扯开了喉咙可劲骂他们！” 这些百姓哪个不是在日本人手里吃过大亏的，此刻听见一个半大小子竟敢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闹腾，不禁有那胆大的，拍着胸脯，跺着脚，面带笑容，连声破口大骂，广场上掌声雷动，呼声震天，有人大哭，有人大笑，颇为热闹。日本人的首领看着，升腾出一种自豪的喜悦来，在台上矜持着向众人挥手致意，而一旁的吴仁德，已是冷汗淋淋，哆嗦着嘴唇只管念叨：“疯了，都他妈疯了！”
　　沈先生此刻泪痕尤湿，面带欣慰，冲着台下一揖到底，复而仰天大笑，轻蔑得瞥了面无人色的吴仁德一眼，继续唱到：
　　"千千的军队
　　百百的府洲
　　都让那一个个毛延寿
　　握握握在手 退退退 休休休
　　只剩那一条条一条条的割地鸿沟
　　渴饮倭寇血
　　饥吞走狗肉
　　我今个碎齿也要餐奸肠
　　我今个拼死也要唤忠良
　　问那英雄豪杰
　　可有三分胆识
　　做那剃头匠
　　叹苍凉叹苍凉
　　何日再见
　　再见那江皓月朗
　　古渡平烟暮
　　沙汀蓼岸在意飞舸
　　还复唱渔歌"

　　日本人的首领听了，又是啧啧不住的叫好，招手唤吴仁德替他翻译，吴仁德一听，腿下不由得发软，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径龟爬到首领脚下，颠三倒四说得不知所云，见日本人半晌不语，抬头窥探神色，额上的汗珠子“啪”得砸在日本人的军靴上 ，赶紧慌忙着用袖子小心翼翼得擦了。日本人见了更加心烦，抬脚就是一踹，踢得吴仁德一个跟头。他赶紧原地伏好，挤出一丝谀笑，将沈先生的唱词一字一句得翻译了。日本人的首领此刻恼羞成怒，叽里咕噜一大串日语喊出来，一下子就钻出来几个凶神恶煞般的日本兵，将沈先生紧紧抓住，按倒在地，首领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抬起沈先生的下巴，就左右开弓的抽个不停。沈先生凄然一笑，怒视着日本人的首领，着面门啐了一口血吐沫，咿咿呀呀的又唱。唱到后两段, 日本人忍不住, 拿着军刀刀把, 狠命得拍打着他的脊梁,又用刺枪从后挑他的膝盖.到最后劈头盖脸的只是乱打,将一身缟素的沈先生染得通红. 台下观众唏嘘一片, 泣不成声。
　　三个孩子烧红了眼，偷手拿出竹枪,向着日本人和吴仁德打去.日本人吃了痛,正要下台寻人.正让沈先生得了空, 拔下头上的发钗, 冲着日本人后心便刺, 可惜让身边的吴仁德绊倒, 依然不甘心, 脱鞋迎面甩到吴仁德面皮上, 旋之仰天大笑:" 好头抛却, 换得苍天一恸, 幸哉快哉! 热血飞溅, 暖几腔衷肠, 悲哉喜哉? 头悬城门,碾碎今日横行妖鬼, 血洒白绫,祭旗明朝正义之师, 生得其所,死偿其愿!"日本人蔸头一记长鞭, 生生剥开沈先生大半张脸,拖到一旁,只问:"吴先生,素闻□□刑罚众多, 我喜欢沈先生这一身好皮囊,你替我想法子取个周全, 顺手成全沈先生求死之心!"吴仁德此时腿肚子转筋, 牙床子打颤, 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日本人心里已有分寸, 乐呵呵叫人准备一盆子水银, 再找人挖了大半人高的土坑, 拉出几只狼犬在四周围着.沈先生被缚着,强按在坑里,埋了半身. 再头顶割个口子,灌进水银, 只听得凄厉无比的一声哀号,整个人从皮里跳了出来, 日本人马上放了狗,一眨眼撕了粉碎. 只坑里一张人皮完好无缺.
　　台下的百姓们见了，又是震惊又是痛心，早有忍不住的，顶着日本士兵的军刀就硬要往台上冲。日本人的首领冷冷一笑，心里对这帮不知好歹，竟敢嘲弄大日本帝国军官的□□猪已是恨之入骨，阿牛见他眼里杀机毕露，心知不妙，大喊一声：“乡亲们快跑，日本鬼子要开杀戒啦！” 拉着宇文桐和桃叶撒腿便跑，桃叶却只觉不解恨，转身捡了块锋利的石子，就向日本人的首领砸去，首领躲闪不及，一只眼睛被打中，咕嘟咕嘟的从制缝里冒着血 。他气极反笑，冲着士兵们大喝一声，顿时机枪声四起，逃跑的百姓很快便有一多半倒在了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