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色釉，信手绾红尘

50、救济难民遇故人

　　寂尘嗔她一眼，又是携手致谢，又是奉上银票，老陈见她又暗暗多付了许多，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便双膝发软，便要下跪行礼，慌得寂尘赶紧双手挽住了，“师太，您回回都这样，我老陈若再装傻那还算是个人吗？我知道，您也不容易，这日子口，谁不是从嘴里抠出来省下些存着？您每次辛辛苦苦兑换些药材，才能将就着得些票子，还要帮这个帮那个的，倒是不知道您自个儿怎么活的！您就让我老陈在这里替全家给您请个安吧！”老陈说到动情处，有些哽咽，冈村佐合子听了，眼圈也是一红，从怀里掏出一打花花绿绿的票子，就要给陈师傅，吓得陈师傅更是一个叠声儿只不住的说：“使不得，使不得！”还是寂尘稳重些，双手搀着他，打趣道：“这些票子看着唬人，却是一时一个价儿，您再不赶紧排队换粮食物件儿去，改明儿可就连少一半儿都换不到了。您身子骨结实了，比什么都强，没有您老，贫尼那才真是寸步难行，有心无力了呢。”陈师傅经她一提醒，一双眯缝眼儿更是卑微的笑没了影儿，“您说的可不是么！您说说，这又不是真金白银，纸糊的片片儿，能值些什么？不过是编排着让穷人多个念想儿罢了！得嘞，趁咱这把老骨头还能动，赶紧抗点杂合米去，晚上也好给孙女儿熬锅喷香的豆粥！改明个再给您请安！”寂尘微笑，双手合十，目送着陈师傅去了，轻叹一声，才要转身，却觉得袖子被人牵住，便听一个痴笑的声音唤自己：“和尚小姐姐，和尚小姐姐，请我吃凉粉吧，我娘不爱吃凉粉，你请她吃卤煮火烧吧！”撒痴说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虽生的一副细瘦苍白，秀眉凤目，却穿着一身破旧的粉绸褂子，梳着微黄的一条大辫子，上面插着各色野花，说话时候又总含着尾指，神色仿佛幼童一般。寂尘慈爱的看着她，一面用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一面放软了声音哄她：“是我们家小夕呀？你娘今儿个给你梳的头好漂亮，和尚小姐姐可羡慕坏了呢！想吃凉粉姐姐现在就给你买，但是你要答应姐姐，要听你娘的话，不要到处乱跑，小心被坏人欺负。”一旁的冈村佐合子见那女孩儿疯疯癫癫，本来想笑，见一个中年女子嗫嚅着蹭到近前，颇有些尴尬的笑着冲寂尘和自己问好。听她口气分明是那女孩儿的母亲，却生的双目红肿，枯瘦焦黄，和那女孩儿哪有半点相似？见她如此愁容惨淡，想必是常年苦楚所致，自己怎好再存嘲笑的心思，便收了笑意，安安静静守在一侧。寂尘买了一份凉粉，一份卤煮火烧，给母女二人，又将身上的钱悉数全掏出来，和冈村佐合子凑着买了几碗卤煮火烧，几盘灌肠，兼几份老豆腐，都挑的是些充饥的粗糙伙食，一并分给附近的饥民。冈村佐合子见众人大多衣不遮体，又兼骨瘦如柴，命如蝼蚁草芥一般轻贱，如果没有寂尘惯常接济，想必早就死了一大半了。心里又是惭愧，又是害怕，见他们此刻虽然狼吞虎咽，却不忘记照顾病弱，心里又平添几分温馨，几分感动。她见众人吃的香甜，又听那一声声清脆的吆喝：“筋道的扒糕，酸辣的凉粉，请吧您哪！”肚子里的谗虫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冲着那大木盆里冷水泡着的粉块，粉皮，拨鱼儿流口水，眼巴巴的，傻笑着对寂尘撒娇，连声吵着要吃新鲜的拨鱼儿。掌柜的和寂尘本是熟识，又见冈村佐合子年纪轻轻，出手阔绰，又乐意帮助穷人，只道是富贵人家的女孩儿，偶尔出来玩耍的，便存了心思伺候得格外用心。只见他先是舀起一大勺白玉清辉似的拨鱼儿，向盘子里轻轻的那么一抖腕子，小小拨鱼儿便都似活了一般摇头摆尾的游了进去。紧接着他手起刀落，寒光翻飞，一会儿是碧青的小葱花，一会儿是水嫩的黄瓜丝，一会儿是胖白的豆芽肚，一会儿是翠绿的香菜末，简直让人目不暇接，口水四溢。他手指欢快的跳跃着将菜码利索得依次码齐，又耍着瓶瓶罐罐，在拨鱼儿上面点了才磨的香油，现炒的辣油，和陈酿的老醋，最后就手抄起盘子在空中一甩一转，洒了些许凝霜似的精糖，细盐，见沾染的匀均了，才心满意足的端上了桌。寂尘见她扭股糖一般，也拿她无奈，索性陪坐在一旁，只道不饿，笑着单看她吃。见她正吃得狼吞虎咽，便笑着转身和那些难民们说话唠嗑。寂尘就听身后一声大笑，还未及转身肩膀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攀住，她满面笑容，转脸儿唤道：“司晨君，丹青兄，近日可好？”她面前立着位身姿魁梧的中年男子，端的是脸膛紫红，中气十足，若不是儒装美髯，气宇不凡，倒让人错认为是位绿林好汉，江湖人士。他双肩上端坐着一只乌云盖雪的斗鸡，傲首挺立，眯眼打盹，雄姿勃发，神态睥睨，正是寂尘口中的司晨君。而那潇洒磊落的男子，则是以丹青见长，爱鸡成痴的爱国才子，世人交口称赞的画雄李拨拓。他善画不善文，性格羁傲不驯，交友全凭性情相投，才气相当，对男女有别，尊卑有序等清规戒律，世俗常理皆嗤之以鼻，颇有些魏晋遗风。他画风尚古，点金染翠，甚有晚宋遗韵，又喜借古讽今，笔墨冷峻，深得朱耷真谛，更自号九大山人，甘居前辈之后，因一时狂士无双，所以千金难求一画。他甚喜寂尘文采，二人每每相逢，必诗画唱和，文采画功，相映成辉，才气相冲，璀璨夺目，又因视富贵浮云，功名粪土，所以卖画渎文，散金于贫，久赋侠名。斗鸡见是寂尘，十分亲切的将脖颈挽过来，在她绵软的手心里蹭了几蹭，眼睛却依然半瞑不瞑，似睡非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