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色釉，信手绾红尘

51、小夕身世真堪怜

　　李拨拓拉着寂尘二话不说就坐到豆汁宛的铺子里，叫上三大碗豆汁便扯着她联诗，才接了首逢春感言：江鲫如雪花如焚，一般风景二般春。去年踏青鞭赤兔，点数英雄山缺处。又问前途向深雨，寻来觅去在风尘。感慨沙鸥敛老翅，不教白头见旧人。那粗瓷海碗的滚烫豆汁便端了上来，还配了三小碟子的麻油咸菜丝，和三份炸得酥脆喷香的焦圈。这豆汁是老北平人的最爱，虽是翻着棕绿的豆渣，冒着酸臭的热气，喝起来却最是甘甜醇厚，回味悠长，伏天儿若是咕嘟咕嘟的灌下一碗，担保爽利儿得浑身冒汗，有说不出的畅快淋漓。那司辰君这会子才圆睁了双眼，就着李拨拓的膀子俯下身子啄起几丝咸菜放到它那碗豆汁里，又叼了一个焦圈放进去，这才慢条斯理的品了起来，偶尔还神色倨傲的瞟一眼喝相粗鄙的邻桌，喉咙里发出不屑的咕咕声。忽然一只嫩白的小手伸过来就要拍司辰君的脑袋，寂尘见是不知深浅的冈村佐合子，才要喝止，就听一声娇柔的惨叫，司辰君已是迅雷不及掩耳般的偷袭成功，正傲慢冷漠的将喙子在翅翎上不断得蹭，怒瞪的双睛里充满了厌恶和鄙夷，而冈村佐合子在一旁正捧着流血的手指可怜巴巴的抽泣。寂尘正要安慰受了惊吓的冈村佐合子，却又见一只泥污的小手伸过来粗鲁的揪着司辰君的翅膀便不撒手，那司辰君才要震怒，却见对自己无礼的正是一脸憨态的小夕，便偎靠过去，敛着双翅枕在她的颈子上，目光柔软慈爱的用尖锐的嘴喙替她梳理微乱的发辫。正抽泣的冈村佐合子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自己的待遇为什么和小夕有着如此上天入地的区别，还是哈哈大笑的李拨拓一语道破真谛：“小姑娘，看模样，你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吧！我们的司辰君平素最痛恨两种人，一种是富户贵人，一种是倭夷蛮人，怎么样，手上的伤要不要紧？”寂尘一面替冈村佐合子用干净的绢子擦拭伤口，一面微笑着嗔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淘气？司辰君可是芳名远播的真君子，渴不饮盗泉之水，饥不择嗟来之食，品性比竹林七贤还要清高风雅呢！”冈村佐合子撇着小嘴，听寂尘说的可笑，不由得眉眼弯弯，也是换了笑模样。
　　那李拨拓想起前些日子和寂尘谈笑间做的猖狂元曲，不由得笑得连碗都端不稳，索性一口喝干，把碗一丢，张口便直着喉咙唱念：“掩卷长叹声~毋那个竹林七贤，看他们山刘王 向籍阮，偏生对咱卖狂颠！惟酒是务，焉知其余？岂不知，良辰美景奈何天？无生死，无圣贤，为何长啸把人怨？甚一个心思如你，赤着身儿猪同盘？本来是文人书客相伴，手挥五弦，还把鸣琴弹。你吃着天，睡着天，见着愁儿却不管！眼睁地 ，看生灵涂炭，喷出牢骚言！若是你，一脚踹开旧宫殿，改朝换代美名传，我今个，恭身上香拜好汉！”　寂尘一边听，一边浮出空蒙寥廓的笑意，在心中默默唱和：“日举朱章，水书华采，锦绣神卷。风涌云峦，烟斜山，路飘邈归途断。琉璃腻棹，笔架滴翠，往来江山春倦。关山长，羌笛难渡，声色匆匆消散。家国峥嵘，英雄出处，萤草星移斗转。吴头楚尾，抽刀谁向，砍尽东瀛除患。从流激荡，何曾荡尽，旧魂扥生新雁。异时当空辗转语，莫忘恩怨。”寂尘和李拨拓告辞后，便和冈村佐合子一道回到城里，冈村佐合子整个下午都赖在她身旁，陪她煎药，熬粥，团槐花丸子，摊榆钱薄饼，炸玉兰酥片，蒸玫瑰糖糕，又同她一起在傍晚的时候支起篷子济药施粥，给救济院的孤儿送点心小食，在寺庙里用了晚膳才恋恋不舍的回了家。回家的路上她不禁回想起寂尘下午和自己讲的小夕的故事，那个可怜的女孩子曾经是女子学堂的学生，原本还有一个小学才毕业的妹妹，因为姐妹俩都生的周正讨喜，日军进入宛平城的时候便被汉奸们强拉去摇着小旗列队欢迎。女孩子性格刚烈，原本是铁了心不愿去的，谁知汉奸们对着她们的父母上来便是一番拳打脚踢，眼见得再下去便要丢了父母的性命，她无奈方应了下来，牵着妹妹的手一步三回头的跟着汉奸们走了。谁曾想，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她父亲捱到深夜，再也等不下去，揣了把菜刀便出门去找她们，谁知道这一出门竟是永诀。她母亲第二天一早就在院子里看见三张草席，分别躺着昏迷不醒的大女儿，二女儿和已经死僵了的丈夫。两个女孩儿的下身都是血肉模糊的，草席泡在血泊里，散发着腥臭。她母亲一时间只觉得天昏地暗，也顾不得埋葬死不瞑目的丈夫，只冲出去找来医生救两个垂死的闺女。小女儿年纪太小，身子太弱，那口气终于没有缓上，而大女儿虽然活了下来，却从此迷了心智，变得疯疯颠颠，痴痴傻傻的。汉奸们并不肯罢休，说是有人被她的父亲伤了，要她们交出小院抵罪，否则就把她们母女俩都送到日军的慰安所去。所以，小夕的母亲便只好带着小夕四处讨饭，偶尔还接些针线活，了以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