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色釉，信手绾红尘

47、北平结识佐合子

　　杜书记再次来探望的时候，桃叶已经可以拄着拐杖在病房里慢慢行走。桃叶冲着杜书记淡淡一笑，只说要回到战场上去。杜书记委婉的告诉她，以她的健康情况，已经不适合在短期内再次上前线了，不如留下来帮自己搞文化宣传。桃叶并不惊讶，笑得愈发云淡风轻，说是自己的通讯和绘图十分优异，希望可以到最需要的地方去。杜书记见她眉宇间一派绝然，也是一笑，说是要先和上面汇报下，如果可以，就尽快替她安排妥善。三天之后，桃叶被秘密送往天津进行培训，而三个月之后，桃叶易名寂尘，以尼姑身份潜入北平。
　　北平春深，西海拂晓，山色遥青，湖光相鉴，只是晨烟袅袅中的画舫朱楼，绿杨城郭，莫不依稀沾染着缕缕洇黛，仿佛隐隐流露着郁郁之音。柳荫深处掩映着一位少女戏水的身影，少女见薄雾萦绕，绿云舒曼中偶现一角芥蓝，渐行渐近，不由突生捉弄之心。少女一个猛子扎入水里，一边大声的呼救，一边扑腾着挣扎，只见那角芥蓝疾步奔来，纵身一跃，凫到少女身旁托着她的肩膀向岸边游去，少女见竟是一位羸弱的年轻女尼，只觉更加有趣，仗着深谙水性，便佯作惊恐，乱扑乱打，紧紧箍着女尼的颈子往湖心拽。女尼因呼吸困难，使不上力气，脸色愈发苍白，二人浮浮沉沉的离岸越来越远。少女见女尼体力不支，唇色泛着青紫，却依然竭力将自己举出水面，心里虽略有不忍，却又有些不甘，只想最后戏弄试探她一番。少女突然连声惊叫不休，喊得却是相当流利的日语，偷眼看去，见女尼神色未有并丝毫犹豫怨恨，依然将自己揽靠在胸前，心里一暖，松开双臂，假意昏迷，借力顺水飘向湖岸。待女尼将少女抱到岸上时，已是天若碧洗，碎金似的阳光含在饱满而晶莹的露珠里，在碾翠般的柳枝上欲坠还停，随着温软的熏风仿若一枚枚玉搔头，在二人的面颊流连悱恻。女尼将少女翻转过来，以手拍其背，欲将其腹中污水控出，见少女依然昏迷不醒，颇为担心，又以指轻探其脉，面上疑惑顿逝，从少女身旁的萋萋芳草地上，掐下一段衔芳绿玉，只将细蕊在少女的鼻尖搔了几下，少女便忍不住痒，匆匆“悠然醒转”了。少女见女尼身披朝霞，盘膝端坐，手持春华，笑凝慈悲，于影影绰绰的光阴之中独自展露出一派，澄澈绝尘，清幽空寂的姿态，静观世事，宝相庄严，心里已是一慑，再细细看去，见女尼尚在妙龄，虽略带病容，容貌却是绝一代之丽，心里难免又是一叹。女尼并不知她心里所想，微笑着问她：“施主是日本人？刚才听你在水里喊救命，应该也会中文吧？怎么小小年纪，便动了轻生的念头？” 少女听女尼话语温柔关切，更觉惭愧，只将杏眼一转，桃腮闪向浓郁的云鬓里，露出一段羞红了的粉颈，不肯言语。女尼以为她有难言之隐，恻隐之情更生，也不再细问，见她一个女孩子身上只着单衣，浑身湿漉漉的，既不雅观，也易受风寒，便替她将凌落一旁的和服齐齐整整得递过来，浅笑温声得邀请到：“红尘种种，如浮云过眼。世事如棋，悲喜无常，最忌执著。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施主切莫辜负上苍好生之德，父母发肤之恩，枉将韶华青春轻付与这青苔流水。贫尼法号寂尘，现修行于通教禅林，施主如不介意，可随贫尼回敝寺沐浴更衣。” 少女接过和服，低眉顺眼得穿戴整齐，双手合十，轻声婉拒：“多谢寂尘师太指点迷津，我的名字叫冈村佐合子，就住在附近，今天非常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必择日正式登门拜谢，今天还有些琐碎的事情，就不叨扰了。”女尼见她体貌恬丽娇憨，举止谦恭有礼，中文又颇为流利，心里本是十分喜欢，只是听她的姓氏如此不寻常，心里难免添了几分警觉和反感，面上却依旧宛然浅笑着，轻舒皓腕，从一旁的草丛里拾起一个装着各色花枝野菜的篾青竹筐背上，冲少女略点了点头，转身缓施莲步，踏着碎萍也似的阳光翩然离去。少女见她衣袂纷飞，飘渺卓雅，仿佛连背影都沁着隐隐幽香，心里敬慕不已，只道自己遇到了高人雅士。少女愣愣得看了会儿，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双手捧着脸，轻轻得“呀”了一声，麻利得将滴水的发梢高高绾起，左右提着宽大的裙裾，飞快地跑在林荫小道上，开始还是挪着小碎步，后来干脆甩开两腿，小鹿一般跳跃着转到小巷里去了。
　　之后一来二去的，寂尘和冈村佐合子之间竟也渐渐的结了些许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