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色釉，信手绾红尘

15、从此双栖梧桐枝

　　重阳节之后的清晨，宇文桐他们没有见到阿牛的身影，一张皱巴巴的纸懒洋洋的躺在他的床上，上面只有一行七扭八歪的大字：“老子当兵去也！”下面还画了一个咧嘴傻笑的大脸，无比灿烂的炫耀着自己的勇敢。桃叶和宇文桐相视一笑，目光坚决而柔软，当天傍晚，两个人分别回家说了要去参军的意愿，宇文嘉树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缓慢的，将手放在宇文桐的肩膀上，让他陪自己去园子里散散步。直到天将破晓，宇文嘉树依然紧紧得攥着儿子的手，步履蹒跚，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桃叶的母亲听了，只是淡淡一笑，从箱子里拿出一匹上好的玉色暗花回纹锦缎，坐在床上开始给桃叶裁衣裳，只念叨着说桃叶的生日快到了，一切事情等过了生日再说也不迟。桃叶心知母亲素来体质虚弱，极易咳喘，经常需要卧床静养，不忍心让她为自己劳累，可是桃叶的母亲却怎么也不肯听她的劝告，终于在桃叶的生日前夕，将一身玉色旗袍赶制了出来，旗袍的款式非常典雅，竹叶领，斜襟琵琶盘扣，窄罗袖，宽摆提花滚边，在月光下泛着潋滟的水色。桃叶爱不释手的反复抚摸着，突然见旗袍上洇湿了一块，抬头却见母亲双手捂着脸，无声的哭泣，泪水仿佛汩汩的泉水一样，从指缝间奔涌而出，落在旗袍上静静的绽开一大朵一大朵的莲花。第二天清晨，宇文桐举着相机在桃叶门口，见到的桃叶便是这般模样：刘海覆眉，一侧的头发编成发辫，盘成环髻堕在耳朵上，另一侧的头发还未来得及梳起，发丝如暮云寒鸦般，顺着耳郭，颊畔，唇际，肩头，腰眼，脐窝，一径飘逸跌荡，尾梢挽在手上，犹自滴水。而那暖玉生烟一样的碧洗旗袍，仿若春雪初融的山涧，掺着碎金似的的阳光，于婉延起伏中撩拨出琵琶的韵律。更不必说那停在门槛上的一只纤尘未染的足尖，雪白的罗袜，翘起的绣鞋，仿若轻灵诗意的蚱蜢舟，不动声色的划皱了宇文桐心里那一池春水。在桃叶推门而出的瞬间，他本能的按下了快门，涓涓细雨，修修竹林，染染柴扉，袅袅晨雾，亭亭少女，面对如此澄静的画卷，他只觉得一阵晕眩，心跳不止，不知怎么，竟无限爱怜的双手捧住那芙蓉瓣，叹息着于那白嫩的眉心处，深深的印上一记吻痕，“生日快乐，我的桃叶。”桃叶一怔，随即扬起胭脂映雪一般的笑容，略带羞涩的掠着发，抿着嘴，无意间露出饱满圣洁的额头和酒窝，宇文桐嗅着她发际指尖传来的莫名香气，难免又是一阵心神荡漾，在心里狠狠得骂了自己一顿，才觉得清醒些，从身后推出一辆崭新的美式自行车来，温柔的笑着说：“送你的生日礼物，看看还喜欢么？”桃叶眉眼宛然正要道谢，却听母亲在房里唤宇文桐进去坐，便应了一声，二人牵着手一道回屋。满室都是一盆盆的昙花兰芷，香气袭人，桃叶的母亲最擅长做菊花火锅，而桃叶的茶艺又颇为精湛，如此温馨自然，雅趣横生，宇文桐一直待到吃完晚饭，才恋恋不舍得要回去，眼睛却黏在桃叶身上怎么也扯不开。桃叶的母亲是过来人，心里暗自好笑，便让桃叶去送宇文桐回府。宇文桐干脆骑车带着改回男装的桃叶，一路摇摇摆摆的鸣笛不止，在青蚨镇的四野甩下二人漫天的欢笑，宇文桐捉着桃叶的小手，嬉闹着跑回房间，从书桌上抱下一盆桃树幼苗，正色对桃叶说道：“桃叶，这两天多陪陪家人，准备准备，三天后你和我就动身去上海参军，这棵桃树我们今晚一起种在园子里，等它开花结果的时候，就是咱们回家的时刻。”桃叶一笑，故意逗他道：“为什么是桃树，而不是相思树或合欢树呢？”“ 离离芬菲香飘雪,吟吟宛转胭脂路.君问桃骨归何处? 落落灼灼春迟暮.七分阶前随流水, 三分庭内依静树.不若生在青山外, 遥遥丹髹文殊台.朝收晴阳花气暖, 夕散晚霞烟色朱.多情莺花红乱吐, 寂寞蝶枝结金露.不恨狼籍风后雨, 残痕依旧香如故.这首诗是何人所作？我倒记不得了。”桃叶见他虽然故意拿腔弄调，却将自己的儿时戏作记得丝毫不差，心里很是有些感动，才要戏虐着说些什么，宇文桐已是换了腔调，情真意切的解释道：“你从小便喜欢桃花，每每编故事写诗词，总要沾上桃字才甘心，说是喜欢那样肆意张扬的美好，和纯洁明净的性灵，我从来都没有忘记呢。相思树不好，夜夜相思怎如日日相守？合欢树也不好，纳兰公子和妻子天人两隔，空留遗憾。你选的桃树才最好，《诗经》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桃叶回家的时候，天色已晚，宇文桐到底不放心，央着非要送她。宇文桐这回让她骑在车上，自己在后面小跑着扶。快到桃叶家门口的时候，见阿牛爹正神色焦急的跳着脚，拼命向他们挥手，还不时向房里张望，二人赶紧迎过去，阿牛爹一把攥住宇文桐的手，带着哭腔道：“宇文少爷，桃叶她娘高烧不退，连着服了两副药都不好，前阵子手脚都抽上了，我瞅着该是急症，本来要去您府上找桃叶的，她娘这边又一刻也离不了人。”桃叶一听母亲重病，面色大变，扔了车就往屋子里冲，宇文桐沉着的安抚着阿牛爹：“伯父，我立即去城里请李妙手大夫来给伯母看病，您和桃叶说声，让她不要着急，大夫很快就到。您，也要保重，别太担心。”言罢骑上车子就向城里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