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比说》三水一尘

21、波比说

　　林沫儿带来的幻梦彻底破灭后，阿川在明珠姐姐“找个务实姑娘”的建议下，还真的踏上了相亲这条路。

　　我这个“镇店之宝”也因此多了项新任务——陪同相亲。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陪着阿川见了形形色色的七八位姑娘，见识了人类为了寻找伴侣而展现出的千姿百态，简直可以写成一本《相亲启示录》。

　　有的姑娘一见面，注意力就全在我身上。“哇！好可爱的金毛！它叫什么？几岁了？乖不乖？”整个相亲过程，几乎变成了关于我的问答会和撸狗体验课。

　　阿川倒是乐得借此缓解尴尬，顺着话题聊养狗的趣事，气氛也算融洽，但聊完后，往往就没有了下文，仿佛我只是个缓解冷场的工具狗。

　　有的姑娘则显得目的明确，坐下来便开门见山，询问阿川的收入、房产、未来规划，像是在进行一场严谨的商业谈判。

　　阿川老实作答，对方则用审视的目光掂量着，那眼神让我不太舒服，仿佛在评估一件商品的性价比。

　　还有一位姑娘，打扮精致，对我也还算友善，但聊到一半，忽然半开玩笑地问：“阿川，如果我们以后在一起，你能不能把波比送走啊？我总觉得家里有狗毛，不太干净。”

　　那一刻，空气瞬间凝固。我感觉到阿川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原本温和的脸色沉了下来，没有任何犹豫，清晰而坚定地说：“不好意思，波比是我的家人，不是可以随意送走的物件。如果不能接受它，那我们也没有继续相处的必要了。”

　　那姑娘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为了一条狗如此强硬，脸上挂不住，气得抓起包，冷哼一声，拍桌而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股暖流涌过。

　　原来，我这十多年的陪伴，早已在阿川心中刻下了“家人”的烙印，这比任何零食和玩具都让我感到踏实和满足。

　　然而，紧锣密鼓地相看了一圈，阿川始终没能遇到那个既能接受我，又能与他灵魂契合的“务实”姑娘。

　　不是他觉得对方过于现实，就是对方觉得他只是个理发师，又没学历，没什么前途，或者单纯就是没感觉。

　　几次三番下来，阿川也倦了，相亲这事便暂时搁置，生活重归平静。

　　说来也奇怪，家里的焦点，不知不觉地从阿川转移到了明珠姐姐身上。

　　明珠比阿川大三岁，眼看着就要迈入三十岁的门槛。

　　近年来，她全身心扑在辅导机构上，事业蒸蒸日上，个人的事情却无限期搁置。

　　以前她刚毕业时，提亲介绍的人几乎踏破门槛，可随着年岁增长，给她介绍对象的人竟像退潮般越来越少。

　　今年过完年，阿公不知在外面听了哪些闲言碎语，像是变了个人，开始对明珠的婚事表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焦虑和执着。

　　起初，明珠还能好声好气地应付：“爸，我知道，正在找呢，这不是忙嘛。”

　　但阿公的催促逐渐升级，变成了难以理解的怒火。

　　他会毫无征兆地爆发，对着明珠破口大骂，那些话像刀子一样扎人：

　　“都快三十的老姑娘了！还不着急！你知不知道外面人都怎么说你？说你挑三拣四，眼睛长在头顶上！”

　　“女人过了三十就没人要了！生孩子都困难！你想让人家家绝后吗？”

　　“是不是心里还想着谁？是不是以前受过什么情伤，现在走不出来了？啊？”

　　“还有人说你赚那么多钱都贴补给阿川了！就是个‘扶弟魔’！名声都坏了！我跟你王婶吵架，她就拿这个戳我心窝子！”

　　阿公的脸因愤怒而涨红，青筋暴起，仿佛明珠不结婚，就成了他无法洗刷的耻辱和心病。

　　他沉浸在与那些看不见的“闲话”的斗争中，把所有的压力都转嫁到了女儿身上。

　　有时，阿公会反常地主动牵起我，说：“走，波比，带你出去遛遛。”

　　我以为他终于想通了，要放松心情。

　　可他带我去的，不是常去的街心花园，而是市中心那个著名的“相亲角”公园。

　　那里聚集着无数忧心忡忡的父母，树上、伞上挂满了子女的简历。

　　阿公根本不是来遛我的，他只是拿我当个幌子，混迹其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些简历，或是凑上去跟别的老人搭讪，急切地推销着自己的女儿。

　　终于，他不知从哪里物色到一个他自认为“条件相当”的男性——一个据说在事业单位工作、比他女儿还大几岁的男人。

　　阿公竟然私自以明珠的名义，约了对方在咖啡馆见面。

　　回到家，阿公兴冲冲地告诉明珠，给她安排好了相亲，时间地点都定了。

　　明珠一听就炸了：“爸！你怎么能不经过我同意就替我约人？我不去！”

　　“不去？由得了你吗？我老脸都豁出去了！你不去，让我怎么跟人家交代？”阿公拍着桌子，血压飙升，脸色通红，呼吸都急促起来。

　　明珠看着父亲的样子，又气又怕，怕他真的气出个好歹。

　　最终，她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屈辱地妥协了。

　　带着一肚子的委屈和愤懑，明珠还是按时来到了那家约好的咖啡馆。

　　对方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

　　只一眼，明珠的心就沉了下去——阿公口中“条件相当”的男人，顶着一片在灯光下格外显眼的“地中海”，周围稀稀疏疏的几缕头发被精心地梳过来，试图掩盖那片不毛之地，却更显欲盖弥彰。

　　他年纪看起来比阿公说的还要大些，穿着件略显紧绷的POLO衫，见到明珠，微微欠了欠身，脸上带着一种审视货物般的笑容。

　　“是明珠小姐吧？我是王志刚，你父亲应该跟你提过。”他伸出手，目光毫不客气地在明珠身上扫了一圈。

　　明珠勉强和他碰了碰手，在他对面坐下，气氛瞬间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

　　王志刚率先打破沉默，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听你父亲说，你自己搞了个辅导机构？哎，女孩子嘛，这么拼干什么，多辛苦。像我，在事业单位，虽然钱不多，但稳定清闲，女人啊，最终还是得回归家庭。”

　　明珠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见她沉默，王志刚仿佛受到了鼓励，开始了他单方面的“提问时间”：

　　“明珠小姐，看你条件也不错，怎么到这个年纪还没解决个人问题？是不是……眼光太高了？”他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

　　“听说你还有个弟弟？你赚的钱，是不是都得帮衬家里？这以后要是结婚了，可得先顾好自己的小家。”

　　“你做辅导班，应酬多吗？接触的男家长多不多？我这人比较传统，希望未来的妻子社交简单点。”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根刺，精准地扎在明珠的敏感点上，她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终于，在听到“你这个年纪，生育方面……医生有没有说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我们老王家三代单传，肯定是希望尽快要孩子的，最好是两个。”这句话时，明珠心底积压的所有怒火和屈辱，如同火山般爆发了。

　　她猛地抬起头，原本温婉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眼神锐利如刀，直视着王志刚，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王先生，我想您搞错了几件事。”

　　王志刚被她突然的气势镇住，愣了一下。

　　明珠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语速平稳却极具穿透力：“第一，我是否拼事业，是否辛苦，那是我的人生追求和价值体现，与您无关，更不需要您来定义女人‘应该’做什么。

　　第二，我的眼光高不高，取决于我自身的价值，我靠自己奋斗买房买车，我凭什么要降低标准，将就一个连基本尊重都不懂的人？”

　　她顿了顿，看着对方那张因惊愕而有些扭曲的脸，继续道：“第三，我如何支配我的收入，那是我的自由和能力，我扶持家人，我自豪！这恰恰证明我有情有义有担当，而不是您口中需要被审视的‘缺点’。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明珠的声音抬高了几分，带着彻底的决绝和鄙夷：“我的年龄和我的生育能力，不是供您在这里评头论足、挑肥拣瘦的筹码！您是谁？有什么资格对我提出这种冒犯性的要求？就凭您这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和那几根遮不住的头发吗？”

　　“你……你怎么说话呢！”王志刚脸涨成了猪肝色，猛地站起来，引得周围客人纷纷侧目。

　　明珠也优雅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王先生，道不同不相为谋。像您这样物化女性、活在大清思想里的人，我明珠，高攀不起！这杯咖啡，我请了，祝您早日找到符合您‘传统要求’的、愿意做您生育机器的‘贤妻良母’！”

　　说完，她不再看那张气急败坏的脸，挺直脊背，步伐坚定地离开了咖啡馆，将一室的哗然和那个秃顶男人羞愤的目光，彻底甩在了身后。

　　直到走出咖啡馆，晚风拂面，她才允许委屈的泪水滑落，但更多的，是一种挣脱枷锁、捍卫自我的畅快与决绝。

　　那天晚上，明珠是红着眼睛回来的。

　　她一进门，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对着迎上来的阿川，声音带着颤抖和愤怒：“他……他一个秃顶，都快四十了，居然还嫌弃我年纪大！问我是不是因为太挑剔才剩到现在？还说女强人通常不顾家……我……我受不了了！”她再也说不下去，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次之后，明珠和阿公之间的裂痕更深了，她不再试图沟通，而是采取了逃避的策略。

　　她待在辅导机构的时间越来越长，回家越来越晚，甚至周末也以工作为借口不回来。

　　我知道，她不是不爱这个家，她只是受不了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和无休止的伤害。

　　曾经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的姐姐，如今却被“年龄”和“婚姻”这座大山，压得只想逃离。

　　我趴在她空荡荡的房间门口，能感受到那里弥漫的悲伤与无奈。

　　作为一条狗，我不明白，人类的世界，为何总有这么多无形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