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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波比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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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我,波比,已步入沉稳的狗生中年。
阿川的“焕新美业”在街坊间站稳了脚跟,他的手艺越发老练,眉宇间少年的跳脱已沉淀为青年的持重。
只是,在感情的世界里,自莉莉之后,他那片心田似乎一直荒芜着,直到那个叫林沫儿的女孩出现。
她是暑假里来到店里的,说是从日本留学回来度假。
她穿着时髦,说话带着一种软糯又有些拿腔拿调的意味,眼睛很大,看人时总像含着笑意,却又隔着层什么。
阿川被她吸引了,这很明显。
因为她的头发护理需要多次到店,两人年纪相仿,阿川模样周正,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
林沫儿像一阵来自东瀛的、带着樱花香气的风,吹皱了阿川平静的心湖。
她喜欢一切浪漫的、有仪式感的事情。
她会暗示阿川,哪家新开的网红餐厅很好看,哪里的夜景特别适合散步。
阿川这个之前只懂得骑摩托车兜风、带我去池塘游泳的直男,开始笨拙地学习制造惊喜。
我记得,他曾在一个周末的傍晚,提前关店,骑着摩托车跑了很远,只为了买回那女孩随口提过的一种限量版蛋糕。
我也记得,他偷偷在网上搜索“约会穿搭”,在镜子前摆弄半天,甚至试图用店里的发胶给自己弄个更时髦的发型。
最夸张的一次,是那女孩说想看看城市的灯火,阿川竟然真的包下了一家高层咖啡馆的小小露台,只为了让她能不受打扰地俯瞰夜景。
那晚他回来得很晚,身上带着咖啡和陌生的香水味,眼神明亮,却掩不住钱包消瘦的疲惫。
然而,这阵“樱花风”并不喜欢我。
她第一次见我时,就微微蹙了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后来她晚上约阿川出去,阿川有时会因为要遛我、照顾我而犹豫或拒绝,她便会半真半假地嗔怪:“你怎么老是被那只狗拴住呀?它比我还重要吗?” 阿川总是赔着笑解释,但次数多了,我能感觉到他的为难。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奇怪,看似亲密,阿川会为她做很多事,花钱也大方,但那女孩却从不明确承认阿川是她的男朋友。
我凭着动物的直觉,觉得这个见过世面的女孩,内心深处或许并未真正瞧得起阿川这个“理发师傅”。
她享受着他的好,他的殷勤,以及他因为她而变得“浪漫”的行为,却吝于给予他一个确凿的身份。
暑假终于要结束了,这个让我暗自松气的女孩终于要离开了!我几乎要摇起尾巴庆祝。
但阿川却显得有些失落。
那一年,在姐姐明珠的资助和鼓励下,他拥有了人生中第一辆四个轮子的交通工具——一辆二手的国产小轿车。
虽然比不上他梦想中那些酷炫的跑车,但比起风吹日晒的摩托车,这辆车足以让他感到踏实和一丝成就感。
他精心地清洗、打蜡,车内总是保持着干净整洁。
然而,这份小小的成就感和踏实,在林沫儿面前,似乎总显得不够分量。她坐过几次他的车,虽未明说嫌弃,但总会不经意地提起:“我日本同学男朋友开的雷克萨斯,座椅加热好舒服哦。”或者“哎,还是SUV好,视野开阔,不像这种小车,有点憋屈。”她的话语像细小的针,轻轻刺着阿川敏感的自尊。
他知道自己的收入,支撑理发店的运营和日常开销尚可,要换一辆真正的“豪车”,还遥不可及。
女孩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阿川看着停在店门口那辆灰扑扑的二手轿车,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想要证明什么的冲动。
他想给她一个完美的、配得上她“留学生”身份的送别仪式,想在她那些可能同样关注着她社交网络的朋友面前,为她挣足面子,一个大胆又有些荒谬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租一辆好车!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就迅速生根发芽,他偷偷联系了租车公司,比较车型和价格,最终咬牙用几乎是他一个月理发收入的钱,租下了一辆黑色的、锃亮如镜的某知名品牌豪华轿车。
交车那天,他抚摸着冰凉光滑的车身,感受着与自家那辆二手车截然不同的厚重车门和精致内饰,心里既有一种虚幻的满足感,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如同这车一样沉重的压力。
送机那天,阿川没有开自己的二手车去接林沫儿,而是提前将租来的豪车停在了她家附近。
当林沫儿拖着行李箱走出来,看到那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黑色轿车时,果然如阿川所期盼的那样,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喜和赞叹。
“哇!阿川!这是你的车?什么时候换的?太帅了吧!”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雀跃,围着车子转了一圈,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感受着真皮座椅的包裹感。
阿川的心跳得很快,一种混合着虚荣和心虚的情绪让他脸颊发热。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熟练地发动了汽车,引擎低沉有力的轰鸣声,仿佛也给了他短暂的底气。
去机场的路上,林沫儿显得格外兴奋,她不停地调整着座椅,摆弄着车里的各种按钮,然后拿出手机,从各个角度拍摄车内饰、方向盘以及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精心挑选滤镜,编辑了一段充满“高级感”的文字,配着定位,发到了朋友圈。
阿川瞥见她手机屏幕上迅速增加的点赞和羡慕的评论,心里那块石头似乎暂时落了地,甚至泛起一丝甜意——他做到了,他让她高兴了,让她有面子了。
林沫儿也毫不吝啬她的“情绪价值”,一路上对他笑语嫣然,说着“还是坐这种车舒服”、“你真有眼光”之类的话,偶尔还会亲昵地拍拍他的手臂。
这短暂的旅程,对阿川而言,仿佛置身于一个用金钱和谎言堆砌起来的美妙气泡里。
然而,气泡终究易碎。在机场告别时,或许是因为太过开心,或许是想确认这“惊喜”的可持续性,林沫儿半开玩笑地问:“这车落地不少钱吧?看来理发店生意真的很好呀!”
阿川心里“咯噔”一下,面对她笑盈盈的目光,那句“是租的”在嘴边盘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更加含糊地应付了过去。
但林沫儿何其聪明,从他闪烁的眼神和不自然的反应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虽然没有立刻翻脸,但那股热络的劲儿明显冷却了。
在安检口前,她看着阿川,语气听起来像是鼓励,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失望:“阿川,这次谢谢你啦。不过,租的车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希望下次我回来的时候,你能开着自己真正的豪车来接我,那咱俩才真正有面子呢,对不对?”
这话像一盆混合着冰块的冷水,兜头浇下。
阿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她依旧漂亮却疏离了几分的脸孔,嘴里发苦,只能勉强点头,应了声:“好,我努力。”
望着她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进安检通道,阿川站在原地,方才车内所有的甜蜜和虚荣感瞬间蒸发,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一种被看穿后的狼狈。
他答应得爽快,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往下坠。
自己真正的豪车?那是一个对他来说,依旧遥远而沉重的梦。
但这件事情,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个搅乱了我和阿川平静生活的“麻烦”总算走了!
可我高兴得太早了,我低估了距离和现代通讯工具的力量。
林沫儿走后,阿川仿佛变成了“手机奴”。
他几乎机不离手,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脸上时而露出傻笑,时而带着期盼。
他们开启了所谓的“跨国恋”。之前不肯承认关系的林沫儿,在隔着大洋之后,反而在手机里大方地给了阿川“男朋友”的身份。
阿川更加沉迷,时不时就会给她转账,数额不大,但次数频繁,美其名曰“让她在外面过得好一点,别吃苦”。
我趴在他脚边,看着他盯着屏幕发光的脸,心里隐隐不安。
我觉得阿川可能被骗了,他付出的真心和金钱,在那个女孩看来,或许只是一场无聊假期后意外的、可持续的“收获”。
果不其然,一个学期结束,寒假来临,林沫儿又回来了,但她的态度再次变得暧昧不明。
在街上遇到邻居,别人打趣问“阿川,女朋友回来啦?”,她总是抢着否认,笑着说:“别瞎说,我们就是好朋友。” 可她这个“好朋友”,几乎每天都要约阿川出去,不是去新开的商场,就是去昂贵的餐厅,阿川的轿车使用频率远超他的摩托车。
我被冷落得厉害,阿川遛我的时间被压缩到最短,有时甚至匆匆忙忙。
我看着他又开始为约会精心准备,钱包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心里既无奈又有些生气。
转机发生在一个寒冷的夜晚。
阿川很晚才回来,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微醺的愉悦,而是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低气压。
他重重地坐在沙发里,半天不说话。
后来明珠姐姐过来看他,他才压抑着怒火,声音沙哑地告诉她,原来是有共同的朋友看不过去,悄悄告诉他,林沫儿在国内同时和好几个男的保持联系,套路都差不多,利用留学背景和暧昧态度,让对方给她花钱。
“她就是把你也当成了提款机之一了。”明珠姐姐一针见血。
阿川受到的打击,与其说是金钱的损失,不如说是情感的背叛和自尊的受挫。
他难以接受自己一片真心,竟被人如此轻易地玩弄于股掌。
明珠姐姐给他出了个主意:“你试试,接下来不再给她转钱,也减少给她买贵重礼物,看看她还跟不跟你谈。”
结果,比想象的更残酷,林沫儿再次开学回日本后,起初还和阿川聊了几天,但当阿川真的不再像以前那样有求必应时,她的热情迅速冷却,信息回得越来越慢,语气越来越敷衍,没过多久,就仿佛人间蒸发,断了联系。
阿川的这场“樱花恋”,彻底宣告失败。
他消沉了一段时间,偶尔会借酒浇愁,被明珠姐姐劝住:“川儿,找个务实点、能踏实过日子的女孩吧,这种浮在云端的,不适合咱们。”
阿川似乎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条件和真正所需。
他不再执着于那些看似光鲜亮丽、却抓不住的幻梦,而是拜托家人和可靠的亲戚,开始接触那些被称为“靠谱”的、适合结婚的女孩子去相亲。
而我,安静地趴在他的脚边,看着他经历这一切的起伏。
作为一只被绝育的狗,我永远不会再有感情方面的困扰和麻烦,不会体会到求而不得的苦涩,也不会陷入虚情假意的陷阱。
我不知道,这对我而言,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无法体验完整生命情感的不幸。
我只知道,我的世界很简单,有阿川,有这个家,便是全部。
而他的人类世界,显然要复杂和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