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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波比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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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川消失的日子,像一杯不断被兑入清水的茶,滋味日渐寡淡。
在居民楼里的生活简单到近乎枯燥,白天听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嘈杂,晚上守着阿公看电视时闪烁的屏幕光。
我对时间的感知,逐渐从期待阿川归来的焦灼,变成了对每日两餐和例行遛弯的麻木接受。
阿公是我的锚,沉默、稳定,却也无法填补那份属于年轻人的热闹与活力留下的空洞。
直到那天,鲜有人来的家门被推开,一个陌生的,带着室外阳光和清新皂角气息的身影走了进来。
“爸,我回来了!”声音清脆,带着笑意,像夏日清晨滴落在荷叶上的露珠。
我警觉地从垫子上抬起头,看到一个女孩。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扎着利落的马尾辫,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眼睛却亮晶晶的,和阿川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阿川的眼神总是跳跃的,带着少年人的不羁和探寻;而她的眼神,是沉静的,像一口深井,透着一种过早成熟的稳重。
阿公从里间走出来,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真切的笑容,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明珠回来了?学校放假了?”
明珠?我记住了这个名字。
她是阿川的姐姐,一直在外地上大学。我来的这段时间,从未见过她。
明珠放下行李,目光很快就落在了我身上。“呀!这就是波比吧?阿川在电话里提过好多次,说捡了只特别帅气的金毛。”
她蹲下身,没有像有些人那样贸然伸手来摸我的头,而是先伸出拳头,让我嗅了嗅她的味道。
她的气味很干净,带着书本和阳光的味道,没有攻击性。我谨慎地嗅了嗅,尾巴轻轻摇晃了一下,表示初步的认可。
“是啊,那小子自己跑没影了,把这大家伙丢给我。”阿公在一旁哼了一声。
明珠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温柔地摸了摸我的下巴。她的手法很舒服,力度适中,让我不自觉地仰起头,享受起来。
明珠的归来,像一缕强劲的风,吹皱了我死水般的生活。
她心疼阿公年纪大了,最近脚踝总是隐隐作痛,于是主动接过了遛我的任务。
每天傍晚,牵着绳子带我散步的人,从沉默寡言的阿公,变成了会轻声细语跟我说话的明珠。
“波比,今天过得怎么样?”
“看,那边有只蝴蝶哦。”
“我们走这边吧,树荫多一点。”
她不像阿川那样带我疯跑,也不像阿公那样只是完成任务似的走固定路线。
她会带我探索库房周边一些新的小路径,会在开阔的地方放开牵引绳让我小跑一阵,也会耐心地等我嗅遍路边所有我觉得有趣的气味。
她甚至还会带着一个小球,在我表现好的时候,陪我玩一会儿简单的巡回游戏。
我很快和她熟络起来,在她身边,我感到一种不同于和阿川在一起的安心。
阿川像一团火,热烈而跳跃,随时可能燎原,也可能熄灭;而明珠,像一棵树,沉稳、可靠,默默地提供着荫蔽。
我渐渐了解到,明珠读大四了,马上就要毕业。
她似乎很忙,即使放假回来也不闲着。
她很能干,为了给阿公减轻负担,一直在外做家教勤工俭学。
这次回来,她干脆在家里临时收了几个附近的小孩,利用假期给他们补课。
于是,我的生活里,除了阿公和明珠,又多了几个叽叽喳喳的人类幼崽。
每天固定的时间段,家里会变得异常热闹,孩子们起初有点怕我这条“大狗”,但明珠会温柔地告诉他们:“这是波比,很乖的,不会咬人。”
下课休息的时候,胆大的孩子会尝试着靠近我,用小手轻轻摸我的背,我温顺地趴着,任由他们抚摸。
后来,他们甚至会把我当成玩伴,把球扔出去让我捡回来,或者只是围着我跑来跑去,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那一刻,库房里不再只有灰尘和机器的味道,还充满了孩童的活力和快乐。
我好像,因为明珠和这些孩子的到来,重新找回了一些生活的乐趣。
那份对阿川蚀骨的思念,虽然并未消失,却被这些温暖的日常冲淡了许多。
我开始习惯这种有规律、有陪伴的新生活,甚至觉得,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总有暗流涌动。
一天深夜,我趴在垫子上假寐,听到阿公和明珠在里间低声谈话,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寂静的夜里依然清晰可辨。
“……他自己来的电话,说莉莉家里还是不同意,嫌他年纪小,没个稳定事业,在那边理发店打工也挣不到几个钱,过得不太开心……”是阿公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那他怎么说?还想在那儿耗着?”明珠的声音很冷静。
“他说……还想再努力一下,希望得到她家里人认可。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傻?人家明显是看不上他!”阿公的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沉默了一会儿,明珠才开口,声音沉稳而坚定:“爸,你去把他接回来吧。他在那边耗着只是浪费时间,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他现在需要的是冷静下来,想想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接他?我不去!让他自己在外面碰个头破血流才好!长了教训就知道回家了!”阿公骂骂咧咧地拒绝,声音却不自觉地扬高了些。
“爸!”明珠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无奈和恳求。
“行了行了,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阿公烦躁地结束了谈话。
对话到此为止,我竖起耳朵,心里五味杂陈,阿川在那边过得并不好,他还在挣扎,还在为那份可能没有结果的感情努力。
我既心疼他的执着,又隐隐希望他真的能像明珠说的那样,早点回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注意到阿公虽然嘴上依旧强硬,但行动却发生了变化。
他外出的次数变多了,不再只是去下棋或者闲逛,而是又开始骑着那辆旧电动车,在镇上的街巷里转悠,时不时停下来跟人聊天,或者对着一些空置的店铺打量。
我听到他跟明珠念叨:“……东街口那家位置还行,就是面积小了点……”
“……老李说他家亲戚的铺子下个月到期,到时候可以去问问……”
我明白了,阿公虽然骂得凶,不肯低头去把儿子接回来,但他心里终究是放不下的。
他默默地又开始为阿川寻觅新的店铺,他是想用这种方式,给漂泊在外的儿子铺一条回来的路,一个重新开始的可能。
这个嘴硬心软的老人,他用他沉默而笨拙的方式,守护着他的孩子,也间接地守护着我。
夜晚,我趴在垫子上,望着窗外稀疏的星光,我想念阿川,希望他一切安好,也希望他能早日看清前路。
同时,我又感激着身边的明珠和阿公。是他们,在我狗生这段灰暗的等待期里,投下了温暖而稳定的光芒。
生活仿佛进入了一个短暂的平稳期,有微光,有温暖,也有在暗处默默涌动的,关于回归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