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号巷》岁言安

53、转学

　　“小柏要转学，回他的爷爷奶奶那边。”苏月告诉十一说。

　　站在车站上，面前就是那辆开往远方的火车，与上学或是回家所坐的公交车一样，火车也是绿色的。

　　陆陆续续有人上车了，车上的人在挥手，车外的人也在挥手。宋柏一家人上到车上了，隔着车窗，也在跟车外十一一家人道别。

　　想想，方至秋天，便忽而今冬了，总是那样快，好像秋天还未远去，有关秋天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有其他的火车进站，伴随着一声悠远的汽笛声，其上气管喷出的烟气一并来到了，漫漫地散在空中，因着这飘渺，夕阳的光溶溶的，浮洒在人身上，泛着一层不真实的柔光。

　　一月份了，却不太冷，今年冬天来得迟，竟变得柔情款款。

　　早早地，宋柏便叮嘱了十一:“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

　　很简单的几句话，却自有一份心意，暖融融的，但也伤心和难过。

　　“那，哥哥，你还会回来吗？”十一问，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谁也不知道。

　　“……我们可以打电话，空了的时候，我可以去找你，坐着火车去。”

　　要坐火车去，那就是一段不短的路程了，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距离。

　　“你……过去了那边，也要好好吃饭，睡觉，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要，一切都顺利。”

　　在宋柏爷爷奶奶那边，宋广白有个大项目要做，如果这笔生意谈成了，就会有极大的收益，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这是宋柏一家人要离开的原因之一，也是十一仅仅知道的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宋柏的爷爷的病——宋爷爷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得了癌症，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大有油尽灯枯的兆势，宋广白知道了这件事后，便决定要带着一家人回去，陪着自己的父亲走完人生剩下的路，这件事，除了宋广白一家外，陆东旭夫妇和陆北辰也是知情的，大家都一致同意了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十一，故而宋柏一家人离开的原因，十一也只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老人挂念后辈，这是毫无疑问的。宋柏、宋广白和宋爷爷见面的时间不算特别多，三代人也都不是情绪外露的性格，但心里面自知道对方那些看似平淡的言谈举止里蕴含了多少的爱意。宋爷爷对自己儿子孙子不露痕迹的疼爱和恰如其分的理解，像寻不到来处而又无处不在的清风，令人舒爽和自由。对于这三个血浓于水的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相处相知相爱的方式。

　　宋柏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里首先是不解，对于一个生命即将要逝去的这件事的不解，对于自己的爷爷要永远离开的这个噩耗的不解；再然后就是伤心和难过，自己的至亲要离开了，换谁都没有办法坦然；接着就是接受，现在的情况，他除了接受，别无他选，这是无奈后的妥协。

　　“……十一，再见。”宋柏说，“哥哥要上车了。”

　　与此同时，车站里的广播也响起了，催促着离别。

　　十一没说话。

　　工作人员打着手势，吹着哨子，声音比广播还要尖锐。

　　——时间要到了，分别在所难免。

　　十一回过神，跑上了车。宋柏也站起了身，往外面走，他刚来到过道，十一就已经扑入了他的怀里，紧紧地将他抱住。

　　——无言，宋柏耳边只剩下十一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以及肩窝处随十一呼吸而产生的温度。

　　宋柏抬手，回以拥抱，同时轻轻拍了拍十一的背，似在安抚，似在给予期望。

　　“哥哥，再见。”十一声音闷闷的，脸深埋在宋柏颈窝，看不见。

　　外面的哨声近了，最后的时刻来到了。

　　十一率先结束了这个拥抱，很迅速地抽身离去，头也不回，自始至终，宋柏都没能看清十一的脸。

　　车子启动了，汽笛声响起，轮子转动的声音四面八方地漫上来，淹没了一切。

　　宋柏再度望向窗外，陆东旭夫妇和陆北辰微笑着挥手道别，十一没抬头，垂着，沉默地垂着，依偎在陆北辰身边，只留给宋柏两个自己头上的青白色发旋。

　　宋柏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良久才回到座位上，觉得肩侧余温仍在，便伸手一摸，一片湿热。

　　火车驶去很远了，在宋柏看不到的地方，十一才敢抬起头来，望着火车远去的方向，眼里满是泪水，悲伤终于决堤，慢慢地淌下来。

　　陆北辰不说话，揉了揉十一的头，手搭着十一的肩，往外走去，回家。

　　“喂？噢噢，到了吗？……到了就好……宋爷爷宋奶奶都还好吧？……噢噢，挺好的，十一？好，可以——十一——”晚上八点半，沈竹那边来了电话，苏月正打着，“十一，你电话，小柏找你。”

　　十一接过了电话，声音小小的:“喂？”

　　“十一。”

　　“哥哥……”

　　“……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都很好。”

　　“以后，我们也可以像现在这样打电话。”

　　“我知道，”——我知道，但那不一样，“妈妈今天买了好多菜，还煮了海带汤，很好喝。”宋柏喜欢喝海带汤。

　　“嗯，那你要替我多喝一点。”

　　宋柏那边传来了声响，像在收拾东西。

　　“那，哥哥，你先忙，我去吃饭了。”

　　“嗯。”宋柏说。

　　要挂电话了，可谁都没挂，纠持着。

　　“哥哥再见。”十一率先挂了电话。

　　挂电提示音想起前，十一听到了一句话，宋柏说的，声音很小:“再见。”

　　一轮月升起，轻触着枝头，在地上投落出光影一片，凄凄地亮。

　　望着那月和月光，十一恍恍惚惚入了睡乡。

　　还是那辆绿色的火车，不同的是方向——火车正朝他驶来，带来一串汽笛声和漫天的灰白烟气，停稳了，人从上面下来，是宋柏。

　　宋柏笑着，轻声说:“我回来了。”

　　——眼前画面迅速扭曲，散去了，十一睁开眼，猛地坐起身，是大狗在叫。

　　他抬眼，月还是那轮月，照在地面上，一如既往地发着惨淡的光。

　　宋柏从床上起来，至窗前，手伸去，汪起一捧月光。

　　“床前明月光——”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这首诗，顺延着想起小时候自己夜间教十一背这首诗的情形。那时，十一问他，会不会有离开五号巷的一天。他说，不会——他食言了。

　　不得不承认，他开始想十一了，像游子思乡那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