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号巷》岁言安

52、辗转难眠

　　“桃子，请你吃糖。”十一说着，便把一大抓陈皮糖放到方青陶面前。

　　方青陶疑惑，学校的小卖部里没有陈皮糖卖。

　　“这是我周末的时候和我哥哥一起出去买的，买了好多，”十一说，“你先吃着，吃完了，我那里还有。”

　　“你们出去玩了？”方青陶拿过一颗陈皮糖，剥开糖纸，满不在意把糖地放进嘴里，边嚼边问，“周末留校的时候？”

　　“嗯。”十一说，“我还以为这边没有油茶卖，原来也是有的，就在市区那边下了车后不远就能走到。”

　　“超市里有好多牌子的山楂饼陈皮糖，但还是家里那边的那种牌子的好吃。”

　　“晚上等车也好难等，我和哥哥坐在凳子上，直流汉，等了好久才有一辆车来。”

　　十一高兴地跟方青陶分享自己的周末。

　　“对了，学校的图书馆，星期六星期天的时候也开着门的，人还不少。”

　　方青陶就只听着，脸上浮着层笑:“好玩吗？”

　　“好玩儿，我原本还以为不回家会很难熬，但是我哥哥在这边，也就没什么感觉了。”十一总结道。

　　嘴里的糖被方青陶一阵心烦意乱地嚼，很快就没了。

　　“你……很喜欢宋柏哥？”方青陶问。

　　“喜欢呀，为什么会不喜欢，”十一回答，“他是我哥哥呀，我喜欢他。”

　　……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调上，方青陶知道十一所说的喜欢，但十一并不知道方青陶所说的喜欢。至于方青陶那句发问，也不过是有那么一瞬，他心中的不悦涌上了心头，没多想，话就这样不经修饰地脱口而出——他承认，他的的确确是在吃醋，像个傻子一样。

　　夏天就要过去了，风里带着些许凉意——随着长时间、一场场的绵绵秋雨，秋的基调总算是奠定了下来，学生们为了适应天气的转变，也要在短袖衣外面套上一件外套。

　　今天天边现出了太阳花，淡淡的，不显眼，像罩着一层雾气。地上的浅浅水洼映照着天空，破碎地分布在校园各个角落。

　　一辆自行车从其中一个水洼间驶过，带出了一条新鲜的水痕，长长的，延伸而去。

　　方青陶打着单车玲，铃声叮叮当当，清脆地响，漾在学校的幢幢高楼之间，显得秋季不那么沉闷无言。

　　都说一连几天的雨会把人也变得水焉焉的，一丝一毫的活气都没有了，但这话显然不适用于十一。眼下，他正踩在单车后轮的那两道撑杆上，站起来，两手搭着方青陶的肩膀，跟着方青陶满校园晃，到哪儿，哪儿就活奋起来。

　　“星仔，坐稳了，我要加速了。”方青陶笑着说，他的声音弥散在了风流里，若有若无地穿进十一耳朵中。

　　“好——”十一应答。

　　耳畔的风声骤然间加大了，风的去向也更加的有迹可循，两人的秋季校服敞开着，被风灌起了一个小鼓包，而后，衣摆抵御不住强风，被风吹开了，向后掀去，一下一下的，链头被撞得直响，与风声和打铃声相映成趣。

　　学校围墙处，种有一圈的小毛竹，其上的细小竹叶，落满了了水珠，颗颗晶莹剔透，蕴着一个个小小的世界，包罗万象。

　　方青陶觉得畅意无比，发出了长长的呼声，像是风的呼啸声。十一则敞开了心的小，一簇一簇的。

　　绕着校园周围开了一圈，单车驶进了教学楼之间的过道——又回到了原点，这辆单车是他们的班主任钟悦老师的，班主任暂且将车停在了角落，被方青陶看见了，便说要骑上一骑，才有这么一出。

　　在校园里骑单车的感觉很不一样，是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产生的感觉。

　　方青陶把车子给刹停了，十一率先下了车。

　　“哥哥！”

　　宋柏和林树怀里抱着一打试卷，正迎面走来。

　　“林学长。”语气带着细微的变化，有区别。

　　宋柏和林树两人应了一声。

　　方青陶把车子挺好，抬起头来看，他先是跟林树打了个招呼，然后再看向宋柏:

　　“宋柏……”不知道为什么，方青陶现在有点不想叫宋柏作哥了，但细究之下，宋柏对他很不错，像是兄长关心的弟弟，挑不出任何有毛病的地方，他惊诧于自己的所想，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抱有此种不敬的想法，千回百转，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叫了声“宋柏哥”——实际上，这在本人看来花费了许多时间最终思考得出结论的事，其过程只不过是那么短短的一瞬，可以忽略不计。

　　“这么多试卷？”十一说，那上面的黑色字密密麻麻的，只看一眼便叫人头晕目眩。

　　——快要月底了，初二的学生又再度迎来了月考，期考就在这次月考过后不久，虽然时间安排上有那么些许不近人情，但就实际而言，广城初中的学生们还是能够吃得消的。

　　中午的饭堂依旧热闹非分，吵嚷嚷一片。十一和方青陶沟通上出现了差错，这次合作也出现了失误，十一这次负责排队，原应负责排队的方青陶这次则专司占座，但两个人都去排了队。

　　十一这次跑得快，很快就轮到他打饭了。轮到他的时候，他照例要了两份饭，等到要刷卡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卡余额不足了。

　　正无措着，就见一双手拿着饭卡伸了过来。

　　“滴——”刷卡成功，替十一解了燃眉之急。

　　十一认得这只手，这是他无比熟悉、从小看到大的手，他视线沿着这只手移动，来到了手主任的脸上，是宋柏。

　　“那个是不是他？”十一和宋柏入了座，十一左右看，寻找着方青陶的身影。宋柏帮忙着一起找，在人群中，他看见了同样打了两份饭的方青陶也正在左右看，寻找着十一的身影。

　　十一叫了一声，挥起手来，很快，方青陶就过来了，坐在十一身边。

　　方青陶和十一，一共打了四份饭，他们吃着其中两份，另外的两份打了包，准备之后饿的时候再吃。

　　十一挑食，吃的不多，碗里的菜向来少得可怜，宋柏见了，便举筷，像往常一样，把自己碗里的肉夹进了十一碗里。

　　十一也已习惯了，不做声，默默地吃饭，但宋柏夹过来的肉卖相实在是太差了，十一不禁问道:“哥哥，这肉，好吃吗？”

　　宋柏夹起了一块肉，把它放进十一嘴里:“你尝尝看。”

　　十一硬着头皮，把肉嚼了，本着着对宋柏毫无理由、一贯的信任。“还挺好吃的。”十一说，没想到这肉竟是“不可貌相”的典型，味道咸淡适中，肉质爽口不韧，跟家里陆东旭和宋广白的拿手肉菜有得一拼。

　　“这个星期你和我一起去吃饭吧。”宋柏说，“要考试了，老师不拖堂。”

　　十一的饭卡没钱了，宋柏知道，饭卡的钱一周一充，时间固定在星期天晚上，而现在是星期二，十一想充钱也是没办法了。他原打算着要借方青陶的卡，但方青陶卡里的余额也不多了，至于班上的其他人，十一也觉得大无此必要，麻烦人、欠人情这种事，对象也应该自己亲近的人。再加上宋柏现在的时间和十一同步了，要一起去吃饭，也不是不行。

　　综合了上述因素，十一最终答应了。

　　回宿舍的路上，方青陶对十一说，他这个星期约了其他人一起吃饭，那人还是自己欠着人情的人，帮过自己，不好推脱，就暂时不跟十一一起吃饭了。十一没多想，答应了。

　　当天晚上，方青陶夜不能寐。

　　为什么自己白天的时候会撒谎？他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其他要一起吃饭的人，他只是不想看见十一和其他人亲昵的情状，所以便信口胡诌了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理由。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宋柏也喜欢十一的话，那么自己是毫无胜算的，首先，宋柏比他早来到了太多太多时间，这么多年以来，宋柏一直都是十一亲近的人，而且，宋柏人也是很好的，抛开其他的不说，宋柏处处体贴人这点，他就深有领悟——这么多年的悉心陪伴，这么多年的真挚情谊，如果要比，他真的没有胜算。

　　那么，宋柏是否喜欢十一呢？

　　想到这里，方青陶翻了一个身，良久，得不出答案。

　　换个方向，十一是否喜欢宋柏，就想自己喜欢十一一样？

　　方青陶又转了一个身，依旧是无解。

　　他觉得，十一和宋柏间的关系很难去定义，很复杂，要比他所秉持的爱情要更加的牢固。

　　像白天那样，方青陶再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胸狭隘，他无法平心静气地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和其他人亲密。

　　现在，问题来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十一是否喜欢自己？

　　方青陶不由得开始急躁起来，一连翻了好几个身。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十一是只把他当成朋友的，如果开了口，他们说不定会连朋友也做不成，而且最重要的是，十一会理解一个同性对另外一个同行的喜欢吗？他是否会觉得这是一件恶心、令人难以解释的事情，当然，就这一点，方青陶是更偏向于十一能够理解的，十一的好性格是方青陶为什么会喜欢十一的一个重要因素。

　　如果没开口，那么他们两个人就会走向无疾而终的结局，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结局。或许，或许十一会喜欢他呢？

　　——不可能的事吧，方青陶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要是十一不喜欢自己，自己会怎样——他想，自己或许还会喜欢十一，直到不喜欢了为止。

　　心烦意乱，方青陶横竖都毫无睡意，他下了床，冲了一把脸，让自己冷静冷静。他抬起头，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不由得一笑——

　　还真是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