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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别是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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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醒来,转头便看见窗帘的缝隙中透过的薄薄阳光洒在被子上,阳光又白又暖,只有一小团,像是个雪白的棉花球,没有照到的地方,却似是蒙了层阴影。
这场景是多么的陌生,又是多么的熟悉。
在无数个梦中醒来,好像都是该这样的。
突然,我侧耳一听,听到一阵挠拍门声。
我揉揉眼睛,扱起鞋子去开门,门外的苏红绡讪讪垂下手,脸上却笑得像朵花似的。
苏红绡的头发已被烫成了时下的长波浪,使得她看起来少了平日的爽利,多了许多成熟妩媚。
她今天看来显得格外高兴,一边跟着我走,一边哼着歌,一直跟着我到里面床上躺下。
我拿被子捂住脸,又掀开,见她仍是站在床前笑眯眯望着我,便叹了口气说:“你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早?还不到六点……”我拿过床头的手机开机看了时间又放下。
苏红绡的眼睛里泛着光:“你知道昨晚福利彩票开的是哪几个号码吗?”
我又用被子捂住眼:“不知道。”
苏红绡伸手将我脸上的被子一把掀起,弯腰凑过来:“上星期我不是从你包里拿了两块钱买了一注吗?”
“恩?”我看着她道。
“中了八百……”苏红绡激动得伸出二个手指,“八百块呀,都赶上我半个月的工资啦!”
瞧她乐得几要变弯的嘴,我不禁笑道:“真想不出,如若让你中了五百万,你会乐成什么样子……”
苏红绡嗔了我一眼,说:“还说风凉话,本来昨晚就要打电话给你一起分享……必竟那买票的两块钱还是你出的,可是你又关机了……我可差不多一夜都没睡着……”
我取笑道:“所以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你一夜没睡,却连一丁点黑眼圈都找不出。”
苏红绡笑着捶了我两下,又说:“你赶紧收拾收拾,我们一会上街去逛逛,去将给两老的东西都买全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空气凉爽而又不干燥。
今天也是个好日子。都市里,对于繁忙了一周了人们来说,今天更是难得放松的好日子,所以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因为大多去睡懒觉了。
苏红绡执意要去广场旁边的沃尔玛,她说那里的东西最齐全,并且价格便宜质量却很好。
在空荡荡的公交车厢里,苏红绡望着窗外感叹说:“广场上到处是锻炼晨跑的老大爷奶奶……呼吸着这样的新鲜空气,听着这样婉转的戏曲……这样的日子真不错……”
我笑笑,也望着窗外,渐渐离得近的广场上,一眼望见的便是一群统一身着宽松白衫打太极的老人家,他们动作缓慢却又流畅,煦煦阳光下,显得精神而又安适。
一大早,看到这样的场景,总是赏心悦目的。我有点后悔,为什么每天都要睡懒觉,从而错过这么美妙风景……可人却是矛盾的复合体。
跟着苏红绡逛超市,的确是件辛苦的事情。
不,也许和所有学医的人一起逛超市,都是件辛苦的事情。
因为学医的人懂得许多,所以他们在挑选食品用具时才会更留意及谨慎,所以,苏红绡也有这些毛病。
例如,当我拿起一拿包装精美的绿豆糕点要放入购物篮时,苏红绡一把拦住。她头头是道:“所有的糕糖点包括面包,在制作时都会放入相当比例的盐和糖,因为加过盐的糖才会显得更鲜更绵……两老年纪大了,特别是大哥,高血压二级,特别得注意这点……如果有条件的话,盐也应该吃低钠盐,走,走,我们还是去拿几袋盐带上……镇上的店里估计也没有……”
苏红绡在前面挑挑捡捡,嘴里还不时哼着歌,正是《美人心计》的片尾曲。在一排卖保暖内衣的货架前,她一边看标签,突然问:“南山,你和陆朗月是不是很久前就认识?”
我说:“怎么会?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不正是你介绍的吗?”
苏红绡皱起眉喃喃说:“可我怎么感觉,他像是认识你许久了似的……”
我笑笑,又一本正经的说:“感觉往往都是骗人的。”
苏红绡摇摇头,又笑问:“你对他到底有没有感觉?他可是我们医学界的一朵奇葩……听说追他倒贴他的女人都快排队去夜湖心里啦……”
我叹气说:“你呢,你也喜欢他?”
苏红绡白了我一眼,也叹气说:“我的那些姐妹为他疯了狂,我却是知道他早已情根深种,心有所属的……也不知道他到底相中你哪一点……”
我说:“我也不知道。”
苏红绡扑哧笑道:“这个我却知道。”
我说:“你知道?”
苏红绡点点说:“我知道。”
我摇摇头,不再说话。
其实,我与陆朗月也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一年前,我与苏红绡将将重逢,我随她一起去她上班的地方,在第一医院的走廊里,匆匆与穿着白大褂的陆朗月擦肩而过。一次便是半年前,因为父亲血压居高不下,苏红绡便带我去咨询他们医院的心脑血管的权威招牌,见到的便是陆朗月。
陆朗月那时正对着窗户抬头看一张CT片子,听到声音,他回过头来,脸上还留着看片时的专注神情。他通身笼罩在淡淡的阳光下,我脑中顿时便涌出一个词:俊才。
据苏红绡讲,那时陆朗月转头一瞧见我,他眼中便发出了光,整个人似是打心里高兴起来,因为他平日是个极内敛的人,那日却亲自去外间泡了两杯上好的茶来,杯子用的是上好的碧瓷杯,装着碧绿的茶水,看来就像一块碧玉。
陆朗月到底爱不爱我,我那天就是已经知道的。因为那天从陆朗月的办公室告辞,出了医院坐上出租车后,我便接到了一通电话,是陆朗月打来的,他低低说:“爱是持久而忍耐,南山,你信不信?”
就例如有人会一见钟情,那一刻,我却突然喜欢上他的声音。
在柜台结账时,姑颜打电话过来说,老爷子九点下飞机,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凑凑热闹。
我说这两天我得收拾收拾,后天要去乡下一趟。
苏红绡很满意她挑到了一款最新的九安电子血压计,一直乐呵呵地提着大包小包往前走。
她说:“今天虽然支出超过了原计划,但物有所值,想买的东西都齐了……可提着这么大袋东西走那么长一段路……你说,要不要找陆朗月来帮忙……”
我说:“你打电话吧,我手也酸了。”
苏红绡停住步子,笑得像朵花似的说:“我真打啦?”
我点点头,说:“你打。”
苏红绡嘿嘿一笑,倒真不顾形像将手中的袋子往地上一放,拿出手机播号码。
我叹了口气,转身看左边大厦上的大屏幕LED上的广告。听着苏红绡那边的说话声匆匆便住了,便笑道:“怎么啦?他不来?”
苏红绡心如死灰般地说:“他说他赶去机场接机,来不了。”
我吃吃笑出声,拍拍她的肩说:“同志仍需努力,路还长着呢……谁叫你舍不得打的钱……”
最终,苏红绡还是泄气地与我一道打的回家。回家窝在沙发里,她掏出手机用里面的计算器功能算账,她手指一边按键不停一边问:“你真的只打算呆二天?”
“恩。”
“唉……”苏红绡叹了口气,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我揉着发酸的臂膀问:“你真不回去?昨晚他们还打电话来,说让你回去呢!”
“科里其他护士都回家了,就剩下我与红梅,我若回去了,她一个人怎么顶得住!”她吸气道:“再说了,还不是有你回去么!”
我摇摇头,说:“可是……”
苏红绡抬起头,瞪了我一眼,道:“南山,十年前你就不告而别,这十年来也这么杳无音讯……其实他们二老心里比谁都苦……”
我听得心里一堵,便去厨房中烧开水。
上次回家时,听母亲絮絮说,十年前,自叔公在香炉山中风去后,苏红绡的母亲便渐渐染上了赌博的恶习,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她便输光了所有家产,还欠下一屁股的高利贷,终于,她忍受不了,便撇下苏红绡偷偷一个人溜了,一别就是十年。
想起前几天母亲在电话里嗫嗫说,这个中秋,苏红绡的母亲也要回到镇里,说是想见见苏红绡……
我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将这事告诉苏红绡,必竟,那人的确是她的母亲。
我给苏红绡泡了一杯茶,见她已经算好了账,正歪在一旁发呆,便咳声道:“你账算完啦!”
她掀掀眼皮,无精打采长叹气:“好啦……”
我好笑的说:“怎么啦?”
她作死相,将头埋入沙发中道:“完蛋啦,我这个月以后的日子就得靠方便面过活啦……是谁,是谁发明了方便面……”
我吃了一惊,道:“你早上才意气风发地说你买彩票中了八百块,怎么……”
她闷声道:“我一直以为卡里还有钱,却忘了上星期买了衣服……况且,出来混这么久,总得意思意思捎点回去吧……”
我好笑道:“我卡里不是还有钱嘛……”
苏红绡嗤声道:“你卡里的那点钱光付房租都要命啦,还……算了,说别的事……”
“什么事?”
苏红绡说:“你明天下午来我们医院找陆朗月开些药,现在秋冬季节,血压波动大,你爸血压忽高忽低的真叫人担心……”
我说:“你们同在一家医院,你找他不是更方便吗?”
苏红绡哼道:“是很方便,但不及,他与你的方便。”
我无语。
一个小时后,苏红绡正舒袒地靠着腰枕看《美人心计》。她脸上带着舒服极的笑意,我抬头,见电视上播的正是漪房与岱王调情的一段,觉得此时氛围不错,便轻轻道:“红绡,我妈说你妈妈说中秋要回镇里……”
苏红绡头也不抬的说:“回家看看老外婆,这是应该的。”
我又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苏红绡:“那你说是啥意思……难不成是良心发现,要来看看她这个女儿在这十年里没了她的关怀,到底有没茁壮成长?”
我叹了口:“还真是这么回事。”
苏红绡鼻子里哼出两道笑声:“其实我也挺想见见她的,必竟她的模样我都快忘了……可我也没办法,医院里实在走不开……要不,你回头见到她说一声,就说我过年的时候铁定会有三五天假的,到时会回去也说不定……”
说完这话后,苏红绡没等看的电视结束,就匆匆拿过包走人了。她走后,我便将笔记本搬到沙发上玩蜘蛛纸牌。
一连几局都是早早地僵局,索然无味,便又关机继续看电视。
频道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按了三十,看科技频道。
此时播的正是探索发现节目,讲关于成都考古挖掘出的一些石人、石虎、石蛇。我听着竟也津津有味,至结束时,电视屏幕的右上角已显示为5:30。
关了电视,出门。
刚一入秋,天便晚得越来越早,此时的天边,只能隐隐瞧到西边的半边天烧成橘红色的云,那些云的形状就像红鲤背面的鱼鳞。
我到了“前世今生”时,里面的服务员还在开例行的习会。我熟门熟路的坐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无聊得又去翻堆在旁边的一摞杂志。
放在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拍得是一个美女手捧向日葵的照片,厚厚的一本,拿在手里有些分量。我翻了会,眼睛立即被一幅图片所吸引住。
“南山小姐,照例是来一份牛肉盖浇饭加一杯热绿豆汤吗?”莫言微笑道,英俊的五官在蒙胧的夜色下有种立体的阴影。
“是的。”我点点头。
“你可是觉得这幅插图上的背景很眼熟?”
我抬头,见莫言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点完单便离开,便笑道:“是很眼熟,可又一时想不出是在哪里……”
莫言笑了笑,说:“是我们酒吧里小鱼调酒时被偷拍的。”
我恍然说:“原来小鱼就是网络上有无数粉丝的怪客蓝人鱼。”
莫言点点头:“是呀,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
莫言走了不到三分钟,我的牛肉盖浇饭和绿豆汤便端上来了。
牛肉还是一如以往的嫩,绿豆还是这么的濡甜,用完饭后,酒吧里的灯光已渐渐都亮起了,音响里也响起了舒适和缓的音乐。洒吧里已陆续有客人进来,我四下张望,还没有瞧见玘珏的影子,便招手叫莫言过来。
莫言优雅的从一方桌子离开,走过来。
我问:“你们老板怎么还不到?”
莫言道:“我也不清楚,要我现在联系他吗?”
我摇摇头,便又说:“他说他得了一袋红茶,要我过来拿……”
莫言:“既然这样,我就去他办公室看看……”
我点点头。
莫言去后,倒是很快便拿了一个圆筒的盒子出来,盒子上有用米白色写的“祈门”两字。
我一接过,就起身离开要回家。
莫言站在一边突然叫我的名字。
我回头,见他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不出声,便笑问:“有什么事吗?”
莫言像是鼓足了勇气般,一向沉着平静的眼中流露出丝痛色,低低说:“南山,求你,求你帮帮玘珏!”
我很吃惊。
莫言苦笑着,犹如一只受伤的小豹子:“玘珏近段时间很痛苦……我想,你是他的师父,也许只有你能帮到他。”
从前世今生出来,手里的袋子没几分重量,我的心情却很沉重,感觉从天边似是有一堵无形的墙正渐渐逼近压来。
我提着袋子在路边闲逛,不时有经过的陌生人淡淡漂过一眼。我想,我此时的面目表情肯定显得极冷,就如一月枝头还未融消掉的冰雪。
淡淡却显得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我麻木的翻开,接听。
电话那头姑颜的声音又疾又痛:“南山,你赶紧过来财富广场,玘珏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