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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云深:春会(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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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敲响辰时钟,云深不知处“雅室”内外立刻静得连风吹花落也听得见。
雅室上首留着两个空位,众人明白那是留给蓝氏长辈蓝启仁老先生,以及蓝氏家主蓝忘机兄长蓝曦臣的位置,虽说自上任仙督金光善覆灭,蓝忘机当上仙督后,蓝启仁就告老不出,蓝曦臣也托病闭关修养,但蓝氏最讲礼法,自是在上首留出空位,蓝忘机只肯在下首就坐。
这次也是同样辰钟响起蓝忘机才缓缓入席,站到下首右侧首席,所不同的是,这次还有一个人也随着蓝忘机入席,站在蓝忘机身后的位置。
蓝忘机带领众人朝上首空位行礼后转身面向众人一揖坐下,众人纷纷还礼后依序落座,才看明白随着蓝忘机入席,此时就坐在身侧的竟是魏无羡,原本安静的雅室内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
坐在左侧首席自然是四大仙门的云门江氏宗主江澄与兰陵金氏新任宗主金淩,而清河聂氏宗主聂怀桑这次又是托病不出。
江澄与金淩正对着蓝忘机魏无羡二人,此时也是好生讶异,魏无羡倒是神色如常,眉目含笑地给江澄打了个招呼,又给金淩递了个眼神,金淩刚想说点什么,却听站在蓝忘机身后的蓝氏首席弟子蓝思追稽首道:“诸位肃静,仙门议事会春会开始,如常,诸位可有事由”?
这下雅室倒是安静了下来,都在等着第一个开口的。
等了一会儿,蓝忘机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只轻轻端起茶杯揭开盖碗撇了撇浮沫,饮了口茶,他这口茶一饮,下面可就坐不住了。再不说话,蓝忘机茶杯一搁,蓝思追来一句“春会结束,各位请用点心”,蓝忘机立时起身便走——这事可不是没发生过。
只听下首一名年轻修士站起来往左右一揖道,各位谦让,在下扶风祁氏有礼了。这人正要开口,却听有人说,“扶风祁氏是何名门?往常可没听过”,四周立时一片讪笑声。
这年轻修士却十分耐得住性子,待讪笑声略止,他又是一揖朗声道:“扶风远离中原,往来路途靡费,未有闲暇如中原同门相互拜访走动,是以同门少闻,祁氏只求能保扶风一方安宁,不知这样是否可以参与议事”?
蓝忘机听闻,轻轻放下茶碗道:“当然可以,贵修请讲”。
这名年轻修士轻轻还礼道:“仙督,祁氏在扶风已有百年,往常但有鬼祟也都能辖治,近日扶风却有异象乃过去百年未闻,是以特来与诸仙门商议。扶风地区多山,进来山间屡屡有黑烟升起,却无法判定位置,每次待有黑烟升起,我等即刻御剑赶到……”
“是黑烟又消失了吗?”金淩忍不住问
“金宗主,并非如此”,这祁氏少年却认得金淩,“黑烟尚在但是只要我们一落剑入山林只见阳光明媚,却哪里有半点影子,既不是有人纵火放烟,也不像是是寻常鬼祟总能留下踪迹,当我们御剑飞升到林上又见黑烟阵阵,似乎满山遍野都是,到山间细查,却又全无迹象。”
这祁氏少年说完,各家纷纷踌躇起来。这时下首却有人道:“这边陲小家就是虚张声势,有黑烟通常不是凶尸就是恶鬼,怕不是自家法力不够找不到降不住才来这里故弄玄虚吧。”
祁氏少年听了憋得满脸通红,正待要发话,却听蓝忘机道:“贵修如何称呼?”,这少年施礼道:“在下祁如风,家严早逝,家慈徐氏代家主职,因异象为百年未见,家慈特率祁门弟子日夜观望把守,恐中原仙门不知,于是派不才前来禀报仙督与众仙门。”
蓝忘机听了点头道:“祁门镇守一方,令堂大人更是令人敬佩,请受在下一礼。中原仙门间走动频繁,自以为见多识广,殊不知却难免坐井观天。祁氏地处边陲却以一方安宁为己任,这份担当恐非我们沉溺于茶会酒会,建造亭台楼阁,攀比弟子多寡的中原同道可比,奉劝诸位稍安勿躁,莫把傲慢当能力。”
下首频频发难的几人听了方才默默无语低头饮茶。
蓝忘机说完,又转向祁如风,问道:“除此以外,可还有其他异象,可有人家无故暴亡,又或者有无故失魂,或是坟墓被掘,尸体失踪之类。”
祁如风道:“禀仙督,祁氏虽地处边陲,也是镇守一方的仙家,待查得异象后,家母即派出祁氏弟子到黑烟山起的各处细细查访,山间地头,连新旧坟墓都细细查过,一无所获。只是这烟也怪,有时青烟,有时是紫烟,有时又是蓝烟,全无规律,也全无痕迹。”
“
蓝忘机听完与魏无羡对视一眼,江澄兀自喝茶沉思,金淩倒是激动起来,嚷嚷道:“这倒是有意思,祁如风,待我跟你去细细查访”,江澄听了立即瞪了金淩一眼,道:“胡闹!”
蓝忘机正在沉吟,魏无羡却说话了:“请问祁公子,可还有其他异象?”
祁如风道:“这正是令我等不解之处,这烟不时升起,并未有实际损失。只不过,升起烟雾的山间,树木葱郁,花开遍地,山间果实掉落却不多,似有物以此为生,山间却是一声鸟兽不闻。更奇怪的是,我扶风原本人烟稀少,近年人烟更少,似乎原住户人家在悄悄搬走,却又不知搬到了何处。”
祁如风话音刚落,却听下首传来一声叹息,众人皆往叹息之处望去,只见一老者起身作揖,这人大家倒是认得,乃是临安成氏家主成榭,虽比不上四大世家,却也是当地有名的小仙家,且临安人丁兴旺,物产富裕,可比得边陲之地的大族。
蓝忘机见状还礼道:“成家世伯有话请讲”。
成榭道:“实不相瞒,祁氏所言我临安也有同感!”
蓝忘机问道:“难道临安也有黑烟?”
成榭道:“却有青烟,但是并不浓烈,如不是祁氏提起我还尚未留意,只是……”
蓝忘机问:“何事?”
城榭道:“只是,我辖下镇民不知何故也在减少,却无法查知搬往了何处。上次翻修宅邸,竟然连民夫也无法雇到……”
只闻席间一个冷冷的声音:“只怕,缺的不止民夫吧”,说话的却是余杭的欧阳迟。
蓝景仪站在蓝思追旁,此时再也忍不住了,问道:“欧阳宗主这是何意?”
欧阳迟草草起身,略一拱手道:“诸位,此事也须得给仙督禀报一二了。自从含光君继位仙督以来,逢乱必出,我们在地仙家但凡动手慢点,魏老祖一道降魔咒飞过去,这猎物就归含光君和魏老祖了。”
蓝景仪愈加不解,道:“这你们不就省事了,有什么不好吗?”
欧阳宗主道:“这到没什么不好,只是长期以往,当地乡民也不以我们当地仙家为重。当地无乱,家家平安,谁还供养仙家,这几年我们这些仙家快要过成平民小户了,过年的钱都快拿不出来了,成宗主不仅缺民夫怕是更缺钱吧”。
欧阳宗主说完气哼哼地坐下。旁边竟响起一片耳语声,只听得好几人在说,“是啊是啊。确是如此”,又一人道,“我想翻修家宅给儿子娶媳妇都拿不出钱了”,又一人道,“长此以往都只知蓝氏,我们连馒头都快吃不上了”。
众人窸窸窣窣间,魏无羡却站了起来,道:“欧阳宗主”,众人见他说话,连茶也不饮了,都望着他。
自蓝忘机任仙督以来,这位昔日为非作歹声名远播的夷陵老祖竟然销声匿迹,听闻与含光君隐居山野,结伴夜猎,平素从不与仙家走动,也从不参加仙门议事,今日见他尽皆诧异,但有含光君在又不好明着问,其实早就想看看他如今的做派是否还如往昔一般乖张。
魏无羡道:“敢问欧阳宗主,往日都是如何夜猎,如何除乱?”
欧阳迟道:“魏老祖这话我不明白,这夜猎就是降妖除魔,那自然是该如何便如何了”
魏无羡道:“欧阳宗主往常的该如何便如何是指,即便有乱也不动手,要等苦主备上三牲六礼前来求告。甚至求告过后也拖着等苦主再三再四地上门,又或者能够一道符咒除掉的,偏偏又是念经又是耍剑,烧纸洒血,花上三天才算清净,这期间甚或还悄悄让几个邪物走失掉,这样苦主隔不久又得来求您。这样一来,谁不称您一声“老神仙”,月礼季礼年礼不断,米面果蔬不说,更要定期送上各种金银财帛。欧阳宗主气恼含光君和我的是,逢乱必出,让你们无法拿捏那些贫家小户吧?”
欧阳迟万没料到魏无羡说话比过去还要不留情面,简直把仙门那点事剥得干干净净,立时又羞又恼又急又气,道:“你……你一派胡言!!!”
魏无羡接着又说:“再看看你所谓的吃不起馒头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你苦恼的是翻修宅邸无钱,而不是吃不起馒头吧。这宅邸在金光瑶当道时,你按照金家风格翻修过一次,几乎就是建了个小金宅,修得屋顶金光灿灿的。如今蓝氏倡议素色简洁为美,你又高价请了好些苏州工匠过去,要凭空建个苏氏水榭园林,也不管这雅致园林与金屋顶搭还是不搭。你缺的恐怕不仅是钱”!
欧阳迟听了,一口气快闭过去,半句话都说不出,他一边抚摸胸口,一边瞥众人,望有人能出来说几句,刚才还你一言我一语的众人,见他眼神掠过来,忙低了头抬起茶碗喝茶,心道,这魏无羡如今何止乖张,简直是嚣张!
欧阳迟见无人助他,更是羞恼,正待再挣扎着说几句,只听一人道,“还请仙督与魏老祖高抬贵手,放过我等仙门小派!”
众人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瘦削老者,头戴青色头巾,面孔瘦削,下巴上的胡子稀稀疏疏,众人却都不识得,又相互耳语起来。
蓝忘机原本脸就冷,此时脸上更是冷得如挂了霜一般,抬头轻轻一瞥,原本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小下去一半。
这边蓝思追问道:“贵修如何称呼”,瘦削中年答道:“在下龙滚山黄氏宗主黄声,仙门小派,过不下去了这才第一次来参加议事会,是以仙督不识”。
蓝思追问道:“既如此,黄宗主想议何事?”
黄声道:“诸位救我,黄氏乃三年前方才开宗立派的仙门小派,三年前宗门创立尚有弟子六七人,如今到只剩两人了,其中一人还是犬子”。
黄声说完,众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就连蓝氏子弟也相顾莞尔,只顾忌含光君才不敢放声。
黄声却不管这许多,待笑声稍停便接着道:“本人原本是个读书人,奈何多年不仕,本想守着几亩薄田过活,但种田实在养不活人,其他无论哪行都得学上十几年,况且就算学成了也吃不饱饭,我有一表兄投入金氏门下学了几年就下山开宗立派,不仅过得衣食无忧,还置田买地,我寻思这是个路子,在他的指点下把几亩田卖了,送了厚礼到金氏门下,得以成为外室弟子。
金氏有言三年出师,我好不容易三年学完回到家乡开宗立派,招收弟子,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金氏覆亡,听闻仙督换到了蓝氏。说来也怪,这换了仙督之后,竟连妖怪也换了,原本我这仙门有人求告,还能换得饱饭,如今竟是无人上门,门可罗雀,就连好不容易招来的弟子都跑得不剩几个,如今就连洒扫庭院也得我们父子亲自为之,哪里还有半分宗主的样子”!
说完竟然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听了又是忍不住哄堂大笑,就连几个蓝氏弟子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蓝忘机把茶碗轻轻一放,众人立即住了笑,蓝忘机问道,“只不知这与我何干”,黄声道,“在下原本也是不明,只说今日来这仙门问上一问,刚才听众同门一说才明白,想是仙督和这位什么老祖把妖怪都捉了去了”。
只听下面有人道,“仙督不必理会这老儿,想又是个好吃懒做想学点法术就来混饭吃,混不下去想来打秋风的”,又听一青年修士道,“正是如此,仙督逢乱必出,降妖除魔,还人间一份清静安宁何错之有”。
只听下首一人呵了一声道:“降妖除魔,还人间一份清静安宁?未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