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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放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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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的是什么?”
我的注意力并不在“新家”上。
妈妈说那是还未竣工的外壳。
我也不知道竣工是什么,也没再问。
后来自是搬了新家。
搬家之前,一只塑料小恐龙遗落在墙角,我想去拾起。
突然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阻力。
那时我还不太明白,这种若有若无的痛究竟是什么。
后来,这种感觉伴随了我一生。
盛夏。外头的知了似是要用尽一生的力气一般鸣叫,烈日穿过窗户,照在我的头顶。
墨绿色的玻璃似是要脆裂的样子,我却不怕,蹲在那底下,手拿树枝在地上描绘太阳的模样。
地上尽是泥土粉尘,很容易勾勒。
画了之后可以擦掉,我很满意家里的地面,这不就是可以重复用的画板么。
“真真,你想去哪里上幼儿园?”
有一天,妈便是这样问我了。
我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我在想,自打那日溪风河畔,两年以来,爸爸已经看过我二十九次。
后来妈带我去瞧了小城里的两个幼儿园,一南一北,在小城两端。
我选了其中的一个,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去读书是什么意思。
直到第一日去上学,我一个人被丢在教室,眼见妈妈离去的背影,心下开始慌乱,大叫起来。
泪水从我的眼中大颗大颗滚落。
就算是此时,我也不忘瞥见老师嫌恶的神色。
妈妈那天穿着天水碧色的旗袍,将头发扎成一个短马尾,那旗袍在她身上显得落落大方。
兴许她觉着我的模样很是可爱,来来回回得逗我。
我牢牢扯着她的裙子,一把鼻涕眼泪粘在她的裙子上,大叫一个别称。
自我生下来,我从学不会叫“妈妈爸爸”之类。
所以他们只能让我用其他名字称呼他们。
这也是后来我才知道的,后来我上了小学,见同学们都和我叫得不一样,我才勉强纠正了过来。
后来只听那幼儿园的老师摆正神色,厉声道:“我们不接受这样的学生。”
便是这样一句话,竟在几十年后沦为他人的律师用来当庭抨击我的措辞。
后来仿佛是妈妈求了老师,老师才将我收下。
那日自打妈妈走后,我趴在桌子上,双臂环绕,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想着若有人来接我走,将我带里苦海,我什么都愿意!
而后在学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每日老师点名的时候我一言不发。
后来有一天,我瞧着妈妈竟然出现在教室办公室。
只听那女老师跟她说着些什么,我走近在门后听着,只听得只言片语,连在一起便知她们说的是什么。
后来回到家里,我问妈妈:“孤独症是什么?”
她眼神一闪,便“咯咯”笑起来。
妈妈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酒窝,爸爸曾说过她是个爱笑的人,笑起来很好看。
她没有回答我,我也没有再问。
翌年春天,三月。
舅舅带了一个黑色小方块来,这个小方块还能眨眼睛。
他说这叫做相机。
我不大喜欢这个东西对着我。
他叫我站在溪风河边,手拈一支迎春花,看着这个小方块的眼睛。
小方块一眨眼,他就看那屏幕里。
那屏幕里也有一个我。
他再看看我,滑稽地笑出来:“小小年纪苦大仇深。板着脸做什么?再来一张!”
我看着他的模样,觉得很是好笑,便大笑起来。
可当我再站在那里的时候,看着那黑色方块,眉目又暗了下去。
我凝视着这个方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心底探触。
我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同年秋季,九月。
我在小城南边的小学报名了。
同样,那边的学校拒绝了我,理由是年纪太小。
或许真正的原因是我厌学行为的恶名远扬。
妈妈着急的要命。
后来我只得在北边的小学读书。
上课的时候,老师叫我的名字,我依旧不答。
直到老师走到我面前,轻声说道:“苏真真。我来替你在作业本上写上名字吧。”
老师身上有种话梅糖的香味,这气味涌入我的鼻腔。
这时候我紧蹙的眉头才松懈了一些。
往后每日晨起去上学,唯有无法阻止入耳的闹铃与灼人眼睛的阳光。
寒来暑往,皆是妈妈接送我上学。
有一回暴雨倾盆,雷电滚滚,我突然满身湿透出现在家门口。
妈妈一惊,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笑着问我:“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我……我还在烧饭,忘了看时间。”
我径直走进房间,将书包放在桌上,桌子被压得“咯吱”一声。
雨水混着泥土滴落在地上,立即被尘土包裹,形成一个泥珠。
随后妈才开始又气又急起来,给我拿来毛巾,糊上我的脸。
我才道:“我回来了。”
往后过了些年,好不容易家里买了自行车,前面坐着妈妈。
冬日里,我在那后头坐着,寒风似刃划过我的脸颊,很快脸上就起了红疮。
后来听见妈在电话里跟爸商量给我买一条围巾。
很快学业过半,头一次考了80分。
我便知道天要塌下来了。
果不其然,爸那天不顾工作繁忙回到家中,将我数落一顿。
小的时候,我对一切事物都极为淡定,唯独在爸面前无地自容,对他举手投足分外恐惧。
生平第一次哭得一塌糊涂。
后来我便努力,勉强考出理想成绩。
不过就算是这般努力了,也不过是保持中上等成绩而已。
我想着,我生来怕是个不中用的人。
再后来时常见得上学时分,有很好看的白色车子停在校门口,有很好看的人从那上面下来,我好生羡慕。
再往里投一看,驾驶座里的是爸。
再就是有一天我晕倒在家门口。
醒来已在床上,胃里难言的翻腾让我忍不住猛然起身,一阵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