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唱给你听》Lucier

17、第 17 章

　　“去秋游了？”听筒里传来女人问候的声音。
　　“嗯。”漆晰靠上阳台的围栏，抬头看天空。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区里的建筑分布较为紧密，灯火通明，看不到星星。
　　“好玩吗？去哪儿了？”她又问。
　　“公园。”光点倒映在漆晰漆黑的眸子里，和星星倒也没差。
　　“成绩出了吧？考得怎么样？”女人终于进入正题。
　　“……”漆晰默了一会儿，“740。”
　　“为什么不是满分？”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温和，但带上了责怪的意味，“你认真背书了吗？爸爸妈妈忙着在外头出差，不能一直监督你，你要自觉点。”
　　漆晰没说话。
　　“是不是又没好好学习？又在做音乐？你唱的那些歌有人听吗？做这个能有什么前途？你不要让妈妈后悔让你接触音乐。”似乎预见了漆晰会沉默，女人并没有期待什么答案，自顾自开始质问。
　　“妈，”漆晰的声音明显沉了下来，“我是高中生，像小学时每科满分不现实。”
　　有人听——漆晰垂眸，眼里的光点消散，只剩一片黑暗。
　　“借口，”女人冷笑，“证明给我看，你搞音乐能有什么出息。证明不了你就给我乖乖读书，大学报商管，毕业后来公司上班，别整这么多没用的。兴趣是兴趣，但不能让兴趣影响学习。”
　　我没有——我还是年级第一，还是别人眼中那个学神，那个遥不可及的别人家的孩子——漆晰张了张嘴，没出声。
　　“你的零花钱和生活费我停了，你之前卡里还存着多少钱是多少钱，用完之后想活下去你就证明你能靠这个兴趣养活自己，或者给我乖乖专心读书，别搞那些有的没的。”没等漆晰回答，他妈妈直截了当地说。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漆晰往后一靠，顺着墙蹲下来，双手抱臂架在膝盖上。抬头没有漫天繁星，只有万家灯火。
　　眼睛逐渐蒙上一层水雾，漆晰眨眨眼，没能止住反而把眼泪往外挤了。他赶紧低头，在手臂上蹭了蹭。他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就这么坐在地上出神。
　　不是第一次了。
　　每一次和父母聊到成绩他们肯定要吵起来。
　　他们总觉得他不够优秀不够努力。
　　他记得上一次也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
　　那次是一次考试前夕，他父母难得没有出差。
　　他把该复习的都复习完了，想弄首曲子放松放松。他的妈妈见他这么晚没睡，端了杯牛奶敲他的房门。
　　漆晰把门打开，他妈妈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对着房门的电脑屏幕和上面的编曲软件界面。她很笃定漆晰没好好学习，而是在兴趣上浪费时间，气得把那杯牛奶摔在地上。
　　动静很大，漆晰的爸爸立即上楼查看，然后站在妈妈那一方一起指责漆晰不务正业不好好学习。
　　那次考试他成绩依旧优秀，还是年级第一，分数也很漂亮，但也不是满分。
　　他父母不乐意了。
　　他们觉得他要是真的努力学习肯定可以满分，他就是没有尽全力。
　　那是次期末考。
　　下一个学期，他就这样被塞进了学校宿舍。他们主观地认为，只要把漆晰和家里那些录音设备和乐器分开，他就能“专心学习”。
　　然后……某人依旧不放弃，有空就往早前在圈子里认识的朋友的工作室跑。那里录音设备和乐器什么的甚至比家里还齐全，那位朋友也很乐意让他借用闲置的设备。做音乐所需要的资金不少，可当时的漆晰有零花钱和生活费，虽然不多但也够用。
　　现在……
　　漆晰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
　　不甘、无助、委屈。
　　他的父母总认为他没有在读书这一块尽力做到最好。
　　他的父母不信任他可以兼顾学业和兴趣。
　　他们否定他能做好喜欢的事的可能性。
　　他们不支持他选择自己的人生。
　　他像一个被长锁链禁锢的傀儡，看似有随意活动的自由其实还是被束缚了手脚，为了挣脱锁链绞尽脑汁竭尽全力，最后却还在原地，逃不开桎梏。
　　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隋辰辰。
　　隋辰辰的父母很早就放手让隋辰辰去过自己的人生，只要他不做错事，他们就一直在他身后支持他。这也是为什么隋辰辰才16岁，却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北极星咖啡馆。
　　当他查了一下银行卡余额之后，更难受了。
　　别说继续做音乐了，剩下的钱最多够他再过两个月——在不去找隋辰辰蹭饭的前提下。
　　悲伤又想笑。
　　笑自己的无能为力。

　　漆晰不知道自己在阳台上坐了多久，原本灯火通明的小区也逐渐暗下来。
　　大家都关灯睡觉了。
　　只有他还在阳台上发呆。
　　“考拉？”陵离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
　　原本已经被风吹干的泪水卷土重来。漆晰低下头，把整张脸都埋进臂弯里。他眼睛紧紧贴着手臂，想把眼泪止住。
　　从陵离的视角看，他整个人都缩成一团，像受惊的刺猬，警惕又脆弱。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漆晰这个样子。
　　这块干冰平时不爱说话，却也很强硬，甚至有点傲，无论说什么都理直气壮又令人无法反驳，是绝不低头的性子。
　　和现在的反差太大了，比发现他本质是个嗜甜的小可爱还大。
　　陵离想问他怎么了，却不知如何开口。
　　晚风悄悄溜进陵离略微宽大的家居服里，冻得他一哆嗦。他这才想起漆晰不知道在外头蹲了多久，又吹了多久的冷风。
　　“先进去吧，外面冷。”陵离弯下腰，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对不起。”漆晰突兀地说，声音有些哽咽。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陵离不明所以。
　　漆晰又静了几分钟。大概是不舍得让陵离陪他在外面受凉，他很快调整好情绪，又恢复冷冷淡淡的样子：“没什么，进去吧。”
　　要不是他眼睛还是红的，陵离很难相信他几分钟前哭过。

　　漆晰洗了个热水澡，在陵离给他铺好的地铺上躺下。陵离趴在床边看他，两人相顾无言。
　　“那个，”陵离咳了声，不知道说这话会不会再次揭他伤疤，“你想说的话，我可以当你的听众。”
　　漆晰对他摇头。
　　他脸上没有表情，陵离看不出来他是想表达不想说、不需要、没关系还是没事了。
　　算了，反正都是不说的意思。
　　“你想说随时可以说，”陵离把唯一亮着的床头灯熄灭，“晚安。”
　　“晚安。”

　　也许是因为哭累了，漆晰很快就睡着了。梦里他看见陵离不解又难过的脸，弱弱地开口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放弃？
　　为什么不唱歌了？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走了？
　　漆晰从梦中惊醒，眨了眨湿润的眼。他从枕边摸到手机，按亮一看。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
　　他登上白日梦平台，发了一条新状态。
　　一个句号。
　　只有一个句号，没有别的话语。但是他希望这个句号不是真的句号，可以多几个点，凑个省略号。
　　先静下心缓缓，等寒假他得去找个工作，有能力赚钱了才能继续玩儿音乐。反正他绝对不会去求助隋辰辰的，死都不会。

　　第二天漆晰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他刚起来就看到陵离戴着耳机坐在电脑前画画，应该是练笔，画的是星海。
　　蓝紫色头发的二次元少年脸上带着些许笑意，手里捧着一抹星光，像是要献给谁。他身上穿着布满星星的深蓝色袍子，头上戴了个巫师帽。
　　陵离在认真上色，并没有发现漆晰已经醒了。看着陵离专注的背影，漆晰心里像是被纸张划伤，伤口会疼，又有点痒。
　　他坐起来，靠着陵离的床头柜看消息。
　　离鸢给他发消息，问他句号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出事了。
　　漆晰没有回复他，看完消息就把手机收起来。他到卫生间洗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没肿，但还是有点红。
　　他知道离鸢喜欢星海，喜欢这个人，喜欢这个朋友，喜欢他的歌。但也仅仅是朋友之间单纯的喜欢而已。不像自己，对离鸢这个朋友早已不是单纯朋友间的喜欢。
　　如果说之前是他觉得和一个网上相识的人恋爱——而且还是个男生——不现实，所以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和心意，那现在他是没有脸面面对他。
　　他那么喜欢他。
　　他却做不到值得他的喜欢。
　　他不配承认自己的身份和心意。
　　所以星海不回离鸢的消息。

　　对不起。
　　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我总在让人失望。
　　父母，还有那些喜欢星海的人。

　　漆晰深吸一口气，又洗了把脸。
　　“小漆醒啦？”漆晰刚从卫生间出来就迎面碰上沈婉莹，“阿离他爸有事回公司了，他哥去医院实习，午饭我们仨出去吃，你去房里叫他？”
　　“好。”漆晰点点头，转身就要往陵离的房间走。
　　“阿离这孩子，一开始画画就忘记时间，”沈女士吐槽，说完又关心起漆晰，“小漆你昨晚没事吧？谁的电话？是家里人吗？”
　　“嗯，没事。”漆晰驻足。
　　“是不是爸爸妈妈说你了？”沈婉莹问他，“他们也是担心你，如果有什么事尽量坐下来和他们好好聊，有时候父母总会把自己觉得好的事情强加在孩子身上，忽略了孩子最想要什么，所以得好好沟通啊。”
　　“知道了。”漆晰应下，推开陵离的房门。
　　陵离妈妈说得对，但是他的爸爸妈妈根本不愿意听他说。
　　就算听了也是听完就算。
　　久而久之，漆晰习惯了，有什么事都宁愿和隋辰辰说也不爱和父母说。他学会了尽量做好自己该做的事，问心无愧就好。虽然是这样，但被自己父母否定的时候……论谁都会难过吧。
　　“吃饭。”漆晰戳戳陵离的肩。
　　陵离正好把图画完，干脆利落发给星海，附上两句话。

　　离鸢：“给，万圣节新头像，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都会在。”
　　离鸢：“你要相信你拥有漫天星光。”

　　陵离起身，边伸懒腰边转头看漆晰。他脸上的表情本来有些凝重，在看到漆晰的一瞬间就消散了，弯着眼睛对他笑。
　　“谁生活中还没几个难过的时候呢是吧。”陵离搭上漆晰的肩，把他揽到自己身边，一起走出房门。
　　“嗯。”漆晰轻笑一声，又勉强又无奈。
　　“会过去的。”陵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