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无用》春到小桃枝

93、入瓮（四）

　　“宁姑姑。”韩泽走了过来，先朝引路的宫女略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他转向妙歌，问道：“这是……”

　　韩泽明显是认识此人的。妙歌心里暗喜，但是面上却退后了一步，故作惊恐地打断他。“回将军。奴婢刚刚进宫，姑姑正带奴婢认路呢。”

　　长长的睫毛迅速抬起又落下，在电光火石间与韩泽交换了一个眼神。

　　韩泽疑惑地看了眼妙歌，到底没有揭穿。他退了半步，道：“哦，那在下还有巡防之责，就不打扰宁姑姑了。”

　　韩泽慢慢退了几步，回到了禁军中。

　　禁军一走，宁姑姑的肩膀明显松了一下。“姑娘认识禁军的人？”

　　“姑姑说笑了，只是偶然打过几次照面，如何谈得上认识。这一解释，那小将军不立刻就走了吗？时辰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为什么妙歌会在宫里呢？韩泽边走边想，他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妙歌越来越远的背影。

　　宁姑姑是太后宫里的人，那个方向也是去太后的寒英殿的方向。韩泽在宫里已经当值了不短时间，对宫中各殿的位置已经认了个大概。

　　妙歌怎么会去找太后？就算她扮成宫女进宫，难道不应该去九华殿见萧辞吗？她不认识路？她不知道去的是太后宫殿！

　　韩泽心里动了一下，跟身后的人打了个招呼，独自退出了巡防的队伍。

　　他的脚步忍不住越来越快，甚至几乎要跑了起来。但是他不能，他此刻还不能打草惊蛇，凭他一人，不可能救出妙歌。他虽然不知道妙歌进宫为何，但她既然需要乔装打扮，便一定不想引人注意。

　　他第一次觉得这座日夜守卫的宫城是如此可怕。他第一次见妙歌时，还是在越州军，那天他换防回营，远远便见到两个女子策马冲了过来。其中一人腰悬长剑，眉眼间皆是英气。后来他知道，那是当年凌风将军的女儿。

　　但是另一个人，身穿鹅黄色锦缎长裙，行色匆匆，面容狼狈。但那种不顾一切的眼神，韩泽从未在其他女子眼中见过。

　　她明明是个娇弱的小女子，但是立马在数千军士前却毫无惧色，反而从怀中掏出长公主府令牌，厉声要求越州军即刻护驾落亭山。

　　从那以后，他再见妙歌，她又恢复了深宅女子的做派，安静贤淑地跟在自家主子身后，进退有度，从不多说一句话。

　　但是今天，韩泽第一次如此痛恨这座被他日夜护卫的宫城，因为他刚刚见到的妙歌，眉眼间尽是恐惧和不安。

　　可仅凭韩泽一个人，在这重重深宫中又能做什么？

　　能从太后手里抢人的，只能是萧辞。

　　妙歌跟着宁姑姑走到一处大殿后的长廊上。越走周遭越静，冷风吹得人遍体生寒。屋檐下巨大的立柱阴影一次次将她的身型吞没，又无声地放了出来。她心跳得厉害，几乎已经可以确认他们上当了，这绝对不是去见萧辞的路。

　　她听见不远处有潮水的声音，在宫中能独享一片湖景的，除了太后，还能有谁？

　　不能再走了。

　　“姑姑到底是谁？到了此处，还不对妙歌如实相告吗？”妙歌停下了脚步。

　　前面宁姑姑见她停了，自己也只能停了下来。“妙歌姑娘只用跟着奴婢，前面一拐，就能见到殿下了。”

　　“这根本不是去九华殿的路，你到底是谁？”

　　一直低着头走路的宁姑姑听到这句话，终于转过头来面对着妙歌，脸上表情似笑非笑，看得妙歌心头生寒。“妙歌姑娘蕙质兰心，既然已有怀疑，为何不早早揭穿？”

　　“姑姑明知故问。宫里耳目众多，妙歌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我进来过。”她余光环顾四周，心想此处僻静无人，就算跟她起了冲突，多少也能少惹些注意。

　　“姑姑既然无心相帮，妙歌便就此别过。出宫的路妙歌还认得，就不劳烦姑姑了。”

　　妙歌紧张地盯着对方，脚尖微微移动。

　　“没有出宫腰牌，你以为你能自己出宫？”

　　“不劳烦姑姑惦记，妙歌自己想办法。”

　　让妙歌意外的是，这个宁姑姑没有一点阻拦的意思，只站在原地，甚至还有几分目送妙歌离开的意思。

　　“既然如此，奴婢便先告退了。”

　　妙歌虽然不懂她为何会这么容易的放过自己，但机不可失，她还是朝着来的方向拔腿就跑。

　　可是她到底只跑了几步。

　　阴冷的狂风从廊下涌出，撩起妙歌的裙角，直直吹向尽头。那里正巧有秀印和一队宫女经过，与妙歌狭路相逢。精致的粉色绣鞋，和那张永远板正的面孔似乎格格不入。

　　此刻落尽妙歌眼里，只让她觉得害怕。

　　“什么人敢在寒英殿里乱跑？”秀印厉声问道。

　　妙歌第一反应是抬手挡住脸，再也顾不上那个点心匣子。“哐啷”一声，带给萧辞的蜜饯洒了一地。

　　她再回头，空荡荡的走廊里哪还有什么宁姑姑的影子。

　　韩泽到了九华殿外，却被守卫拦在了门外。无陛下圣旨，任何人都无法出入。

　　韩泽无奈只得绕到后殿，心一横，直接翻墙而入。

　　九华殿内不小，但是守卫却都被萧辞赶到了门外，越往里走，反而守卫松散。

　　韩泽小心避开，绕到正殿。殿中有长长宫纱垂下，冷风一吹，兀自飘动。重重纱影中，韩泽恍惚看到一个人影身型挺直地盘腿而坐，似乎正是萧辞。

　　“什么人！”萧辞原本在殿中打坐调息，但是始终心烦气躁，终于在听到有人潜入的时候动了真气。她起身一把放在身边的长剑。

　　剑鞘飞出，直直飞向韩泽来处。

　　韩泽侧身一闪，险些被剑鞘打中肩膀。“末将韩泽见过殿下。事出紧急，还望殿下恕罪。”

　　“韩泽？你怎么会在这里？”萧辞长发未挽，左手长剑挑开一条碍事的宫纱。

　　凌玉听到动静，也出来查看。经过几日调养，她内伤好了不少，虽然面色有些憔悴，但好歹不用日日卧床修养。

　　“殿下，妙歌姑娘进宫了，请问……可是殿下召见？”

　　“妙歌？”萧辞一时间没听明白。“此处戒备森严，妙歌怎么可能进来？”

　　“末将刚刚在宫里碰见了妙歌。难道不是殿下授意她进宫？”

　　“我们困在宫里，与外界一应联系全断。如何授意她进来？”萧辞面上还算冷静，但是心里已经觉得蹊跷。“她是自己进来的？”

　　“不是，和她在一起的，是太后宫里的宁姑姑。如果妙歌姑娘没有来此见殿下，看她走的方向，八成是去了太后宫里。”

　　又是太后。

　　萧辞果断下了结论。“寒英殿必然出事了。韩小将军不妨先留下，凌玉和我去看看。”

　　虽然韩泽已经进了禁军，但是萧辞还是习惯叫他一声“将军”。

　　凌玉没有犹豫，反倒是韩泽出言阻拦。“但是陛下有明旨……”

　　“我不出去，这宫里还有谁能救妙歌？”

　　萧辞瞥了他一眼，心里看不上他的犹豫。“难道你来找我，是为了聊天解闷吗？”

　　萧辞提着剑出了殿门，韩泽听到禁军阻拦的声音，但是紧接着便是几下利落干脆的兵器交击声。

　　萧辞的预料没错，寒英殿一边，的确已经闹翻了天。

　　妙歌从没有一刻这样恨自己不会武功，没办法飞出这层层囹圄。

　　秀印甚至不用惊动禁军，只叫了几个寒英殿的小太监，便已经将妙歌逼得慌不择路。

　　她本能地能朝着相反的方向逃跑。但是寒英殿远比她想象的更大，也更复杂。绕过后殿，穿过主院，眼前是一片开阔的水域。

　　妙歌别无选择地跑上曲折长廊，一路向前，直直通向平时太后常待的湖心水榭。

　　天色愈发阴沉，风也渐渐变得狂躁，小小的水榭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身后有秀印紧追不舍，眼前是深不见底的湖水。妙歌到了绝路，听着身后步步紧逼的脚步声，却迟迟不敢回头。

　　那几个太监将妙歌困在了水榭中，他们没有再上前，而是等着秀印过来。

　　“你到底是哪个宫里的？为何擅闯寒英殿？”秀印带着人围了过来。

　　妙歌背对着秀印，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转过身来！”秀印声色俱厉地命令道。

　　妙歌看着眼前波澜叠起的湖水，心里不是不怕。

　　她实在是，怕极了。

　　那种害怕，就像夫人离去那天一样。她突然觉得天地茫茫，自己身如浮萍，无处可依，好像随便什么风波，都能轻易将自己吞没。于是在长公主殿下前来祭拜的时候，求得了她的收留。

　　跟在殿下身后的时候，她觉得心里踏实极了，如同瓢泼大雨中的小舟，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泊的去处。

　　她好想见一见殿下，要是她在就好了。还有好多话没说，还有好多事没做呢。

　　“转过身来！”见她不动，秀印再次命令道。

　　要是自己不在了，以后谁能替她挽发，谁来给她腌梅子吃啊？她的喜好，除了自己，还有谁能知道？她要是和凌玉吵架了，以后还能有谁来替他们调和？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是你自己转过身来，还是让我们逼你转过来？你自己选一个。”秀印下了最后通牒。

　　妙歌单薄的身子突然抖了一下，发出一声清浅的嗤笑。

　　“你还不配知道我是谁。”

　　话音未落，妙歌抬手，狠心拔下头上金簪。身后已经形成合围之势一众太监还以为她终于要反击，竟然被吓得退了一步。

　　但是下一刻，金簪出手，划花的却是她自己的脸。

　　也许是被这变故惊到了，即便是秀印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顾不上脸上巨疼，妙歌快跑几步，攀上水榭围栏。在一片狂风飞纱中纵身一跃，狠狠扎进了深不见底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