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无用》春到小桃枝

112、破障（八）

　　“你以为我不想？!你母亲临死时告诉我，他丈夫与落亭山无胤道人是旧时相识，而且已与无胤道人约定，待孩子长到十六岁，便要送孩子上山研习道法。当时落亭山因为萧辞的原因名声正盛，我不想招惹这个麻烦。迫不得已，我只能去人贩子手里将你买回来，也因此结识了郑全。但是后来你去了落亭山，我才知道这不过是她临死前撒的一个谎而已。”

　　所以温阙这么多年对温言的忽略和无视，不过是心中魔障作祟。他不敢杀了温言，又不愿意正视温言。只能将他扔到不见天日的小院中，任其自生自灭。

　　温言看了一眼拦在他身前的萧辞。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萧辞已经保护过他一次了。

　　方无迈转向萧齐。“陛下，即便我身份为假，但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一国丞相应做之事。广开取士之路，丈量天下田亩，制衡封疆大吏，哪一件不是有利于社稷？我承认，盐亭县之事我有私心。但是她萧辞，说到底不过是个公主，朝廷之上无职无权，却日日插手朝廷政事，甚至扶持博州军坐大，难道她所作所为，便是一个长公主应当应份？便对朝廷有利？即便当年的路溪桥，不过是个太傅，尚未统领六部，对于朝廷中事，却要事无巨细一一过问，这难道就是他太傅之责？”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评判太傅？”萧辞喝道。

　　“资格？”方无迈朗声大笑。“我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上丞相之位，就是我的资格！我所缺的，不过一个身份罢了。反倒是你，萧辞，你不过是仗着自己出生在帝王家，仗着与陛下亲厚，出可拜当世高人为师研习武艺，入可进朝堂指点政事。论资历论才学，你才是最没资格的那一个！”

　　方无迈抬手直指萧辞。他的身份已经揭穿，小手段再也没有必要端上台面。“我没有杀温言，给自己留了祸患。你也没杀裴千源。这一点上，我们都做错了。萧辞，我的身份清楚了，那你的身份呢？清楚了吗？这个温言的身份呢？清楚了吗？”

　　“来人！将这个乱臣贼子给朕拿下！”萧齐当机立断。

　　禁军的喊杀声让人心头巨颤。萧辞一拉温言，迅速跳出战圈。张朝一介文臣，更是早早躲在了柱子后面。

　　方无迈毕竟江湖出身，即便赤手空拳，也不肯束手就擒。空手夺刀，劈手就砍翻了近处的几个禁军。

　　“杨惠西何在？”慌乱之中，萧齐大喊，但声音却被淹没在兵器相交声中。

　　“保……保护陛下！”长喜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尖锐的声音直接在一片混乱中撕开一道口子。

　　禁军刀光直逼面门，方无迈独力难支。数十年朝堂生涯，他早已改了随身带毒的习惯。他的刀钝了，毒散了，手脚也不比当年。

　　禁军渐渐控制了场面。萧齐眼中一片冷静，好像危在旦夕的不是跟他朝夕相处数年的老臣。“不必留情。朕要他的命！”

　　禁军长刀齐出，将方无迈逼得不停向门外退去。

　　杨惠西从门外快步入局，一剑捅进了他的后心。

　　电光火石之间，人已伏诛。接近喉咙的刀尖瞬间后退，跟出鞘时一样寒光凛凛。

　　方无迈的朱红朝服被血一层层染红。他无力地倒在地上，眼神看向那个他无数次跪拜的年轻人。他或许依然觉得不服，但又有谁会在意一个死人的不屈。

　　一个人的血其实没有多少，只能染红那么一小块地方。温言看着那个被他叫了十几年“父亲”的男人，慢慢变成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但是周围所有人看过去的眼神，也并没有比那具尸体温暖多少。

　　他明明对那人也没有多少感情，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来为母亲伸冤报仇，可是看着那具尸体，他没有一丝畅快，反而觉得像是失了魂一般。

　　他死了，那自己是谁？

　　“温言。”萧辞握紧他的手，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她转身看他，却只得到空洞和麻木。“温言，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温言的身型晃了一下，慢慢地将眼神移到萧辞身上。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杨惠西面无表情地下拜，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闹剧。

　　“幸而有禁军护驾，无碍。”萧齐的眼神落在滚到角落里的裴千源身上。杨惠西心领神会地一点头，立刻亲自带走了裴千源。

　　长喜带着宫里的太监迅速收拾了现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血迹消失，文德殿又是光亮一新。

　　萧齐挥挥手，所有禁军和洒扫的太监都迅速离开，连张朝也没有留下。

　　“皇姐，现在只有我们了。”萧齐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看向萧辞的眼神里带着愤怒。“皇姐应当知道，朕为什么一定要杀这个……方无迈吧？”

　　新的名字，叫起来十分不顺口。

　　“陛下，裴千源伺候了先皇一辈子，他也同样照顾过你我。”萧辞的手还紧紧握着温言，不肯有一刻松开。

　　“皇姐应当知道，这个人留下，对皇室，对你我，都有多大的风险。”

　　“他已经疯了。没有人会把一个老疯子的话当真。”

　　“可是他还会说话，他刚刚就指认了温……方无迈。”

　　萧辞无可辩驳。“此事是臣失职，愿领陛下责罚。”

　　可是萧齐却没有说什么责罚的话，而是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皇姐，在这偌大的皇城里，朕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这么大的一座皇城，朕只有你一个亲人。你是我萧氏皇族唯一的长公主，朕不会允许任何人对你的身份产生任何质疑，更不允许任何会引起他人质疑的人存在你的身边。”

　　“陛下……”萧辞试图打断萧齐。

　　“刚刚这个……方无迈说得很对——他缺的，不过一个身份。你的身份清楚了，但是你身后这个温言的身份，却并不清楚。”萧齐一脸漠然。“原先朕为你们指婚，是因为他有丞相之子的身份。如今丞相既然是假的，他自然也没有资格再做我大俞长公主之良配。”

　　“陛下，驸马入我长公主府以来，悉心相伴，并无过错。落亭山上，更是屡次救我……”

　　“他的出身就是错的。”萧齐毫不留情地打断萧辞的话。“他虽然并非方无迈亲生，可毕竟也有养育之恩……”

　　萧辞几乎不敢相信，这种混账话是萧齐说出来的。“如果不是方无迈害了他双亲，何用他养？”

　　“以子告父，便是大不敬。”

　　“他们根本不是父子，是仇人！”

　　萧齐一指温言。“若没有方无迈，他不过山野小民，更无资格进长公主府的大门！”

　　“那就请陛下也废了我这长公主，我与他同作山间野民，再不插手朝堂之事。”

　　“你在威胁朕？”

　　“为何一定要迁怒温言？”

　　空旷的文德殿回荡着姐弟两人针锋相对的声音。

　　“有些事，原先我不明白，现在想想，才知道其中机巧。温言的忘春风之毒，以沈叠山的医道为什么会看不出来？我被禁足宫里的时候，为什么我府中人会全然收不到一点消息？‘温阙’一个外臣如何能做到封锁全部消息？太后久居宫中，即便自己出身江湖武艺超群，但是她身边为什么会有杀手可用？‘温阙’怎么会知道这些宫廷谜事，还特意引导我去找裴千源，生怕我错过了太后的刺杀？”

　　萧辞觉得自己就好像当日在落亭山上一般，被逼到悬崖，退无可退，她只想保护好身边的温言。而这一次，她手里甚至没有一把能用的剑。“这一桩桩，一件件，我不要什么解释。”

　　她知道，萧齐既然要针对温言，便不会给他留下任何活路。

　　“我、只、要、温、言！”她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

　　萧齐看着萧辞。他觉得自己好像突然不认识这个姐姐了。

　　他突然理解了刚刚方无迈藏了十几年的秘密突然被揭开的感受，但是这一次，萧辞知道了又如何？

　　萧齐大笑了几声，道：“都说长公主殿下性情刚直，眼里容不得沙子，但是如今看来，长公主……也不像世人说的那般。”

　　“为何一定是温言？”

　　“皇姐想到了这么多，怎么就没想过，为什么失踪的秋儿，会突然出现在南风馆？”萧齐的脸色阴郁下来。“你以为，朕真的不敢废了你？”

　　“够了。”一直站在萧辞身后的温言，突然出声阻止。

　　这一次，他主动放开了萧辞的手。

　　萧辞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看向温言。

　　“萧辞，你又何必惺惺作态。我刚进你长公主府，你就赏了我一顿鞭子。南下一趟，你又屡次沾花惹草，折辱于我。这段时日，只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小婢女的死，你是如何折磨我的，你都忘了吗？你明明喜欢上了那个弹琵琶的小子，嫌弃我碍眼，那你喜欢便是了，又何必在这假模假式地说要我呢？”

　　温言低下头来，温润潮湿的眼睛细细地扫过萧辞的眉眼。他像是要把萧辞的样貌刻下来一般，不肯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陛下说的没错，我身份低微，本就不是你的良配。即便我还有个丞相之子的虚名的时候，也是性格懦弱，不堪大用。其实很多事情，我早就想起来了。我没有告诉你的是，我母亲是当着我的面被打死的。所有一切，我都看到了。可是你当日审问完裴千源便态度大变，我不敢贸然说出实情，只能继续留在你身边，等你愿意帮我报仇。我对你，不过是利用罢了。”

　　“萧辞，我不爱你，你也别再爱我了。若有来世，希望你别遇见我，我也不想再遇见你。既不相配，何必相爱？”

　　这是温言临走前，留给萧辞的最后一句话。

　　预计本周日完结，感谢小伙伴一路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