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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破障(七) ...

  •   当长喜第三次进门,连萧齐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启禀陛下,驸马求见。”

      萧辞错愕回头,那个单薄的青灰色身影,如何不是温言?他不应该和顾梁在一起吗?为什么会和温阙一起上殿?

      温阙心里虽然也犯嘀咕,但他料想以温言现在的状况,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温言和萧齐只见过一次面。上一次的他还只敢畏畏缩缩地躲着,生怕说错一个字。但是这一次,他已经可以独自一人目不斜视地走进大殿,向着萧齐大方行礼。

      “驸马选在今日入宫,不知有何要事?”

      温言放下手里的拐杖,一撩衣摆,直直跪在大殿上。“臣温言,要状告此人,假借臣父之名中举,欺君十数载,甚至位极人臣。”

      他语速平缓,但是却开门见山。无人敢捅破的窗户纸,被最懦弱的温言一把戳穿。

      温阙的脸色瞬间变了。“温言,可想好了自己要说什么?”

      而温言并不理会温阙,只是执着地向萧齐陈情。“臣幼时丧母,无人护持,未受庭训,浑噩至今,幸得长公主不弃,方有今日可上殿面君,一陈多年冤情。”

      “臣幼时长在盐亭,虽对生父面目印象模糊,但是家母思念父亲至深,时常提及父亲行事举止,无一可与当下之人相对。”

      “况且臣生父并不精通于医道,但是此人府中却单设药房,于毒物医理颇为精通。他府中秋儿,与臣一般年纪,却因药物所害,身材样貌如同少年。如果陛下宣其进殿,可与此人对峙,更可派太医检查臣所言是否属实。然后陛下可以去温府中搜查,是否与秋儿所中之毒对症。”

      “更为重要的是,臣父一生并不醉心于功名,当年他有了举子之名之后,并不想要继续参加殿试。但是臣记得当年父亲并不是要上京赶考,而是突然离家不归。再过了两年,母亲才收到父亲高中的消息,心内实在觉得蹊跷。如非这般,母亲当年也不会独自一人带幼子北上寻夫。”

      温言超前膝行两步,语气万分恳切。“陛下,臣敢断定,此人绝不是我父温阙,请陛下严查。”

      此事一波三折,可是萧齐的面上依然是淡淡的。他坐在那个高位上十年,生杀予夺久了,见惯了人心反复,对于温言往日的苦楚,他并不在意。“驸马可要想好,你此刻所质疑的,是你的父亲。”

      萧辞心道不好,刚想上前制止。“陛下……”

      萧齐一挥手,打断了她。“皇姐不用着急,朕问的是驸马。驸马可知,朝廷科考取士,都要经过哪些程序?”

      “乡试、会试、殿试,还要有当地官府证明身份的文件,一步都不能错。”

      “不错,同窗、同乡、同榜,能在朝廷中任职,可不是孤身一人,要说有人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隐藏身份,几乎不可能。”

      萧齐说的是实情。

      “但是陛下说的是京中的情况。盐亭县只是偏远小县,数年才出一个举人。何况我父亲志不在科举,并未积极结交,所以在京中并无熟识之人。”

      “那驸马可知,每年有多少学子苦读不辍,又有多少人金榜题名?”

      “怕不过千之一二。”

      “说得好。温相出身寒门,不靠祖宗荫封,更不走行卷捷径,靠着自己一步步考学至今,何等不易?而且当年参加殿试,都有当地府衙的印鉴为证,不可能作假。况且如今温相主持殿试多年,天下读书人亦以成为温相门生为傲。即便是长公主也不敢这样随意怀疑。你仅凭幼年记忆,就想让朕怀疑我当朝重臣?温言,难道这也是长公主教的?”

      面对萧齐的步步紧逼,温言并不退让。“那如果,臣真的能在这朝堂上戳穿他的身份呢?”

      萧齐无法拒绝。“那朕一定严查,绝不姑息。”

      萧辞走了几步,想要扶着温言站起身来。但是温言却避开了萧辞伸过来的手,自己站了起来,直面“温阙”。

      往日里两人极少同时出现。此刻两人相对而立,才发现眉眼神情竟然是如此迥然不同。只要看过刚刚那副画的人,无人心里不犯嘀咕。

      “阁下对盐亭,可还有记忆?”

      “多年未归,却是记忆模糊了。”“温阙”避开温言的眼神。

      “我小时候上过几天村里的村塾,记得从自家家门到村塾的小路上,要过一条石桥。几十年来,村里的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父亲可还有印象?”

      “时间太久,这些细节,确是记不清了。”

      温言眼神一扫,看向一直沉默立在一旁的张朝。“阁下久未归乡,张大人却刚刚从盐亭县回来。”

      张朝立刻心领神会。“的确,这次我还专门去了一趟。相爷不记得了,但是当地的孩子,却一直以相爷为荣。村塾门外立了几块石碑,记载了盐亭县历年名人事迹。我看如今村中孩童还经常在附近玩耍。我细细读了碑文,发现其中一块上面还记载了相爷年少时读书的事。看这石碑上记载,相爷年少时便颇善书法,倒是如今,少见相爷题字了。”

      张朝话里话外依然对这个“温阙”留了几分面子,但是眼神却不自觉看了温言一言。

      “温阙”似乎对此十分不屑。“书画不过微末伎俩,不足为外人道。”

      温言突然问道:“微末伎俩?那为何会在落亭山前山留下墨宝?”

      “年少游历到此,一时轻狂罢了,如今提起,只觉得汗颜。此等小事,也值得一再追查?”

      “落亭山并非寻常江湖门派,能得无胤道长如此看重,想来当年与道长应当交情匪浅。”

      “温阙”心里一惊,突然发现自己落进了某个陷阱。

      “无胤道长是武林名宿,又有皇室贵人在山上学艺,地位不是一般江湖门派可比。我父亲题字时尚且年轻,并无功名,不配在前山。”温言戳破了这个谎言。他眼中涌起从未有过的情绪。“盐亭县村塾外,从来没有过什么石碑。而落亭山后山,才是扎扎实实留下我生父墨宝的地方。”

      他严重涌起从未有过的激动神情,双眼圆睁,几乎要留下血来。“你根本不是我父亲。盗用我父亲的身份,又害了我母亲的性命,你到底是谁?”

      温阙惊讶地看向温言,那个曾经在他手下气息奄奄的年轻人,突然间生出了獠牙,带着狰狞的凶光,想要从他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陛下!”事已至此,萧辞不介意再添上一把火。“自太傅被害至今五年有余,温相统领百官亦有数年,可有丝毫建树?此人所做所为,不过算计人心,如何堪当大任?朝堂风气败坏,六部不和,互为掣肘,他可真配得上丞相之名?如今看来,其身份本就成疑,不查不足以平正纲纪。”

      殿中一时安静到落针可闻,萧齐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不得不拿出决断。

      “来人,将此人拿下。”

      萧齐一声令下,禁军步伐整齐冲入殿中,将“温阙”团团围住。雪亮的刀锋带着寒光,照亮了整个大殿。

      一片令人齿寒的金属摩擦声中,“温阙”倒是临危不惧,冷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一点想跑的意思。

      萧辞趁机一把抓住温言,将他拉到身后。

      “阁下到底是何人?难道还不能如实相告吗?”萧齐冷脸看向殿中的温阙。

      “这名字多年不用,倒是生疏了。”朱红朝服在身,温阙脸上甚至也依然挂着笑。他还是如常儒雅,但是这个壳子之下,却没人知道到底藏了怎样一副面孔。“在下姓方。方无迈。长公主棋高一着,在下佩服。”

      “不过殿下,你这样带裴千源上殿,没想过后果吗?你用这么大的代价,只为了除掉我,真的值得?”

      萧辞把温言又往身后护了一护。“阁下客气了,能除掉你,一个裴千源还是值得的。”

      方无迈突然哈哈大笑了几声。“好好好,萧辞,看来你这位驸马是什么都没告诉你。温言,我虽不是你生父,但好歹养育你一场,你也叫了我十几年的父亲。当年在我府中,你日日畏畏缩缩,我根本没将你放在眼里过。没想到最后,我居然栽在你手里。早知如此,当年就应该将你和你娘一起除掉!”

      装了十几年的儒生,终于在最后一刻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为什么要害死我双亲?他们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要说你父亲,他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事已至此,方无迈没有必要再遮掩。“我与他只是意外相识。那天我游历到盐亭一带,遇到大雨,原本只是想在那间破庙里避一下,谁知却遇到了你父亲。闲聊之下,我知道了他居然已有功名。你可知道,我多年屡试不中,并非因为才学不佳。而是因为,我的母亲,乃是北狄人!”

      此话一出,在场中人无不惊讶。

      方无迈心中有一股压了多年的怒气。“你刚刚说的一点不错,参加科考,要由当地官府核验身份。但我因为母亲为外族,所以我只能被拒之门外。无论我如何苦读,永远都不可能入朝为官。而这个温阙,穷县出身,才华不过尔尔,却能功名加身。你若是我,难道能咽下这口气?”

      方无迈喘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怨气。“至于你的母亲,是她自己找上来的。我费劲心机才在京城立足,她却当街拦车,险些戳破我的身份。我如何能留下她?”

      温言不知如何接受这个解释,只能强忍心痛,继续问道:“那为何不连我一起杀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破障(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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