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无用》春到小桃枝

101、困局（五）

　　听到身后的声音，萧辞转身，见到的却不是李其镶。

　　“殿下，李公子来了。”香蕊步伐沉稳地领着李显进了房间。

　　“李显见过长公主殿下。”李府年轻的小公子虽无半分官职在身，但是一举一动却无不是中规中矩。只是他眉眼间却少了几分往日的骄傲，衣着上少了几分装饰，比起世家公子，倒更像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

　　萧辞拢衣转身，却是用了平辈之礼。

　　“李显不敢当。”

　　萧辞却是一副大大方方的模样。“李家助我良多，当执此礼。”

　　李显看着萧辞，只觉得这位长公主殿下虽然还是那个冷冷清清的外貌，可是有什么东西好像已经变了。她还靠着一口气勉强撑着这个壳子，但是之前的骄傲和自负却荡然无存。

　　“殿下严重了，李显只是个闲人。李家这些年，亦多受殿下庇护。日前小妹有了喜讯，还托我要告诉殿下一声。小妹能成此好事，还是多亏……”李显突然顿住了，他隐约听说萧辞身边的妙歌死在了宫里，却不知到底是何原因。

　　“无妨，坐吧。”萧辞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导李显入了座。

　　李显一撩衣袍，坐了客位。“这次殿下让我请祖父前来，但是祖父近来忙着返乡之事，情绪不高，未能前来，还望殿下见谅。”

　　“李家当真要举族外迁？”萧辞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最初还觉得是传话的人搞错了。直到在李显处得了验证，才知道他们真的有此计划。“李家在京城中经营多年，此刻离开，未免可惜。”

　　李显倒没有什么可惜的。“殿下有所不知，李家后辈里，并无太多可塑之才。即便是我，按照祖父的说法，最多做个教书先生，或许还能胜任。此刻既然有机会能远离朝局，且未有一人伤损，对于李家而言，未必不是幸事。”

　　“陇中李氏，百年基业，何至于此？”

　　李显见萧辞的关切和心痛不像作假，又想到这些日子王都中人拜高踩低的模样，心中倒是对这个身份显贵的长公主又多了几分好感。“祖父有几句话，让我带给殿下。”

　　萧辞极为谦卑地做出躬身请教的姿态。“萧辞洗耳恭听。”

　　“祖父说，如今王都中局势并不复杂，说到底不过是寻常的人心相背。殿下铁腕又清高，不屑于收买人心，所以此次禁足，竟连一个肯说话的人都没有。不过此刻殿下身份尚在，只是一时失势，未入穷途。”

　　他眼神闪了一下。“若有毒疮，需尽早狠心拔出，切莫心慈手软，反误良机。祖父说殿下手中早就有了治病的灵药，只是尚缺一味药引。”

　　“药引何在？”萧辞问道。

　　“祖父说，原本殿下虽与相爷不和，但不过是政见相左而已。可自从我们查出盐亭县的事，相爷便如面对仇敌一般，恨不得让殿下身败名裂才甘心。到了殿下和驸马成亲后，更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而驸马幼时又长在西南……”李显略压低了声音，道：“殿下何不从驸马下手，向盐亭寻这一份药引？”

　　萧辞的神色变了又变，尽力将自己的不快压下去，至少面上看上去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多谢李大人的好意，只是我已查明，此事确实与驸马无关，还望……不要再牵扯驸马。”

　　她姿态摆得清楚，李显也不便多说。

　　李显一走，萧辞那画上去的表情便瞬间荡然无存。

　　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那垮掉的嘴角旁是何时多了几条下垂的纹路，原本空洞的眼神又是何时多了恨意。

　　全身而退？举族回迁？为什么连他们也要抛弃自己而去呢？就算要走，为什么要牵扯上温言。

　　“殿下？殿下怎么了？”香蕊站在她身后轻唤，瞬间把萧辞从刚刚的思绪中扯了回来。

　　她朝香蕊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恙。

　　李家这些年对长公主府多有助力，自己为何会这样想？

　　“人送走了吗？”

　　“都送走了，殿下亲自挑选的临别礼也已经托与李公子带回去了。”

　　萧辞似乎累了。她已经很久不出府门，此刻出来了半日，实在觉得筋疲力尽。

　　那一场小小的会面迅速消弭于无形，空气中装出来的热络被冷风一吹，一丝热气都没有留下。

　　被冷风一扑，萧辞捂着嘴咳嗽了两下。

　　香蕊立刻关上了窗户。“殿下可要回府？这秋风说起就起。殿下最近身子弱，要是吹了风只怕更是要病了。”

　　萧辞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但是窗户关了，她只看到暗淡的窗格。

　　“回府吧。”

　　外面的风确实冷了下来，远处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

　　萧辞才一出门，便看到门外有一辆眼熟的马车等着。他们似乎等了很久，连马儿都有些不耐，不时地甩动长长的鬃毛。包小壮站在马车旁，没底气地挠了挠鼻子。

　　温言看到她出来，从车内打开了车门。

　　“你不回家，我来接你。”温言扶着车门，小心翼翼地半探出身子，但他不敢探得太近，生怕萧辞会拂袖离开。

　　隔着初秋接近傍晚的风，萧辞点了个头，算是同意了这个提议。

　　她上了车，关上车门，与温言相对而坐。包小壮驾车，香蕊坐在他旁边。

　　马儿终于得到了回家的指令，轻巧地抬起马蹄，向着长公主府的方向。

　　温言无日不在想萧辞，可是真的见到了她，又觉得不知该说什么。

　　“腿还疼吗？”萧辞看到他没有带拐杖，便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温言摸了下右腿，讨好般笑着道：“好了，不疼了。”

　　他咬了下嘴唇，心虚地问道：“我刚刚看到，李显公子离开，你们是有什么公事？”

　　萧辞点点头。“李家要走了。李大人这次是受我之累。原本我是给李大人送了请帖，但是他大概也是心灰意冷，不愿意再见跟朝堂有关的人。只不过我没想到，他竟然没有再向我举荐李家子弟。”

　　“那阿辞，你有什么打算？”

　　萧辞没有回复他。

　　“还能回到过去吗？”温言并不放弃，但是他语气中心虚的试探则是昭然若揭。

　　“回到过去？温言你指什么？是我在朝堂的势力，还是指我们？”

　　“我……我那天听你和钱七的谈话，你见了秋儿是吗？”温言小心地拉起萧辞垂在一边的左手。“我猜……我觉得，你是不是要利用他，对付温阙。我……如果是秋儿知道的，或许我也能知道些。你需要他来帮你做什么……就算是我自不量力，但是阿辞，你能不能告诉我，也许我也能做些什么？”

　　“温言，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回来。”温言答得不假思索。

　　想念到了骨子里，变成了不可言说却噬骨销魂的毒药，不分昼夜地痛。

　　只有萧辞能解。

　　萧辞将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温言，去博州吧。如今京城的风要起了，你去博州，或许比在京城更安全些。”

　　温言手心一空，心口也跟着生疼。“为什么你一定要赶我走？”

　　萧辞深深呼吸了几下，甚至不得不避开温言灼热的眼神，逼着自己开口道：“因为我一看到你，就想起妙歌的惨死。”

　　“难道除了赶我走，除了跟我分开，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吗？这件事……这件事上我们都是被人设计，我可以助你扳倒……”

　　“温言。”萧辞打断他。“我不希望你卷进来，我更不希望你跟我一样，亲手将自己的血肉至亲送进牢笼中。我们会回到过去，但我不希望是以这样的方式。”

　　萧辞看向温言的眼神并不狠戾，甚至带着一丝哀怨的温柔。“给我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像现在这样死死缠住彼此，只会让我们变成一对怨偶。等到这件事情彻底过去，我会去博州找你，到时候我们还跟我们在秋筠馆一样，不会有别人，只有你和我。”

　　温言倾身过来，慢慢地抱住萧辞，埋首在她颈间。熟悉的味道充斥鼻腔，温言忍不住越抱越紧。

　　“阿辞，你爱我吗？”温言在萧辞耳边喃喃道。

　　“是，我爱你。”

　　“那你会永远爱我吗？即便我去了博州，即便我们远隔千里，即便你身边比我好的人有那么多，你也会如此爱我吗？”

　　“是，我会永远爱你，我也只会爱你。”

　　萧辞觉得这好像还是自己第一次这样清晰地对温言表达爱意，可心里却疼痛到麻木。她不希望到了图穷匕见的那一天，会忍不住把刀交到温言手里。

　　温言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阿辞，你对我好也罢，坏也罢，爱也罢，恨也罢，就算化成你屋外青砖，檐上碎瓦，我都要留在你身边。阿辞，我不走。”

　　温言的声音颤抖着低下去，头无力地垂在萧辞肩膀上，灼热的呼吸喷在萧辞脖子后面的一小块皮肤上，烫得她心头发慌。

　　“温言，你怎么了？”萧辞轻轻拉了拉温言的胳膊。明明是紧紧抱着的，却一点反抗的力道都没有就被拉开了。

　　萧辞心头没来由就慌了一下。“温言？温言你怎么了？”

　　温言趴在她肩头，气若游丝地说道：“阿辞……我……我想跟你说说话……你别不理我……”

　　温言像是没骨头一样，软软地靠在萧辞身上。他脸色潮红，双眸紧闭，牙关紧紧咬着，显然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萧辞伸手探他额头，果然烫得吓人。可是再摸他的手，竟然比冰更冷。

　　“小壮！赶紧回府，找大夫！”